约计走到九点多钟,我来到了平度县的古岘镇,这里有解放军来来往往,我的心里塌实多了,一直走到天黑,来到了莱西瓦庄村,吃了晚饭,村里负责人说,你愿意就在民兵屋里宿,不愿意就走。我商量他能不能找一个老人的炕借住一宿,或者有顾长工的地方,跟他们住在一起也可以。这个负责人态度蛮横地说,都没有。生了一肚子气,在民兵屋里挨了一宿冻,第二天早晨爬起来就走,当时自己就象个叫花子,路过大姑的村庄,怕给亲戚丢脸,就绕着小路躲开了大姑的房屋。刚走出村头,听到有人喊于根,大姑扭着小脚追上了我,她把我拉回家,给我做饭吃,又把姑父的破棉袍让我披上。
从大姑家道别出来,我走到了莱阳北半乡,看到一所学校,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我蹲在操场边上,抽支烟歇一歇,刚抽完了一支烟,下课的铃声响了,从教室里跑出一群敲花棍的孩子。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花鼓队,象这样因陋就简把树棍染成花花绿绿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奇心促使我想见识一下花棍的敲法,这时候,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闫小绮。
本来我想躲开,刚要跑,闫小绮在后面喊老同学留步。她告诉我,莱阳的南半乡也快要解放了,为了迎接解放,她们正在排练节目。学生们围场一圈,动作整齐,很潇洒地敲着花棍。闫小绮说,她的家离这不远,非要拉我去她家。闫小绮的学生们见我俩拉拉扯扯,都围了过来,我挣脱了闫小绮的热情挽留,头也不回地跑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没有尽头的街'04'
没有尽头的街'04'
父亲所写的自传里,里面还有让我疑惑的地方,为什么同时带出去枪决的八个人只留下了他一个?那个156旅的国民党军官是否认识我的祖母丰云?
好象我的祖母并不同意父亲和闫小绮结婚,他在写我的母亲闫小绮时,只用了淡淡的几笔,可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远不止这些。
父亲还提到了高密呼镇被活埋的老地主,他的儿子是否逃命了?
我知道如果继续追问下去,他们肯定不会多讲的,这个密贴已经揭不开了。如同照片中的取景框,有些枝蔓被划到了镜头里面,同样我们知道在每一个叶片后面,还隐藏着无数分支的生命。生命是一系列的可能性,在种种的可能中,人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去选择或装饰。
在父亲的经历中任何一次逃跑都解答了一种命运。可以说在他的所有经历中,只记住了恩惠,他甚至没有回忆文化大革命的那段遭遇,还有祖母丰云为了儿子们所挨的两个响切云霄的耳光。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年代的心灵创伤,已经把一种刻骨铭心的忧郁种在了我的血液中,此生不再有开怀大笑。杀死了所有的欢快细胞之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抑郁的女人。
自从看了父亲的简历,我的梦境有了变化,好象踩在遍布实体的旷野上赶路,每踩一步,就响起锣鼓的节奏,踩一步,响一步,踩一步,响一步。
事实上,母亲闫小绮始终认为父亲和她的恋爱是一个玩笑,她说父亲从死亡线上赶回来,她们的解放区正在排演节目,敲花鼓,吹喇叭,父亲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忍不住开怀大笑。
花鼓的节奏是:等吧、看吧、等吧等!等吧看吧等吧等。
小铜鼓的鼓点是:掏出来看看、掏出来看看。
小铜号回音道:你也大,我也大,比比谁的大?我也大,你也大,大家一般大!
按照母亲的解析,父亲是喜欢敲花鼓闫小绮。她这一辈子,教了无数个学生,每一个六一儿童节,都是她和孩子敲花鼓的生日。尽管鼓声远去,但是留在母亲心中的回忆始终是甜蜜的。
作家是创造者又是感知者。从善的角度分析父亲的大难不死,让我想到了祖母对人的慷慨大度,在国共两党同心胁力抵抗外来的侵略者的时候,祖母捐献了什么,在打跑了日本鬼子,国共两党打内战的时候,她又是多么的焦心。国民党156旅的那个军官,是否和于家有什么交情?
如果从美的角度来解释父亲的大难不死,我也许会把体格健壮,英俊潇洒这些词用在他的身上,就象选择色彩艳丽的鸟歇在翠绿的竹林,就象走到地狱门口的人回过身来选择了天堂。
一种文明造就一种感知。在平凡的故事中发现崇高,不论是痛苦的崇高还是欢乐的崇高,都能唤起我强烈的激情,对我而言,感叹生命的延续,又赞美生活的美好。与我相关的每一样东西,正是种种永恒变化的可能性。使我更加崇敬自己的先人,先人的情感渗入我们心中,将我们塑造成今天这个样子。之后,我慢慢学会了被这景致所感动,尽管那里隐藏着对一些重大主题的沉思,尽管岁月的风尘已经掩埋了许多真实的瞬间,但是,每一条古老的街道都有先人的影子铺垫,每一缕清风都有他们的呼吸。
带着因这些思想而唤起的忧伤的微笑,我又来到那些狭窄的街道,西瓜小贩沿街摆开了小摊,还有烤地瓜、炒栗子的香味在小巷里弥漫,觉得这一切都和我有联系,不只是因为七十年前那个看瓜的老头救出了池塘中的两个孩子,不只是烤地瓜的人来自山东的高密还是诸城,这些地方留给父亲的好处,远远不是香味的问题。当一个人的思维和天地万物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感恩。
有一段时间,我对一切事物都表现出迷恋的心态,激情象一条可爱的小狗,时时追逐着我,当大滴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无花果的树上,轻雾缠绕的树林里发出飒飒的私语,好象有无数的小精灵在跳着欢快的舞蹈。有时候,激情不依照“价值”行动,有时候是一片云,有时候是一片瓦,有时候是一个念头。仅仅是一个土豆一个萝卜,也会让我激动不已。
苍天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