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那个将他衬托的一文不值的严耀钦,更恨被严耀钦衬托得低入尘埃的自己。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目的,男人驱车赶上了那辆黑色座驾,一路不紧不慢跟随着。严家的手下都训练有素,警惕性很高,他不敢靠得太近,只仗着对墨尔本道路的熟悉,而在车流中小心穿梭来去,竭力隐藏着自己的行踪。
…
严耀钦的车子七拐八绕,开上了一条略显僻静的小路。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触肤冰凉却湿不透衣物。街道两旁有几家门面不大、但装修得颇有格调的中式餐厅,附近停满了琳琅满目的车子,只是鲜少行人。
终于,那路人马下了车,一个年轻后生率先小跑着钻进了某一家餐厅,司机则开车寻找空位停放。严耀钦站在人行道上低头打着电话,身后立着一名保镖样壮硕的大块头。
男人的脚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抖动着,脚掌被牢牢黏在了油门踏板上。绿化带中的植物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可鉴,新鲜泥土特有的腥味从车窗缝隙放肆地钻了进来,就好像鲜血的味道。
看着近在咫尺的仇家,男人眼前蒙上了一层红色雾气。有个声音附在他耳畔盘旋蛊惑着:撞死他撞死他撞死他……
此刻还有一丝理智残存在男人心底,他知道,就算开足马力冲上去,也不一定能置严耀钦于死地,起码那个保镖看起来就不是吃素的。不知道严耀钦此来是为了什么目的,看样子是在等人,就算侥幸真得偿所愿除掉了姓严的,却不知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局面,一旦有人赶来增援,自己的性命也会顷刻交代在这里……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的刹那,严耀钦忽然放下了电话,带着淡淡笑意向一旁的拐角走去,而保镖则停留在原地,没有及时跟上。这简直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大好机会,那个声音再次疯狂地叫嚣了起来:撞死他!撞死他!撞死他!
男人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等他清醒过来,身体已经率先有所行动,一脚油门踩到底,手掌控制住方向盘,带动车身向严耀钦猛扑过去
随着发动机轰鸣而出的异响,在场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保镖飞身向严耀钦的方向跃去,司机一个甩尾调转车头赶回来救驾。奇怪的是,严耀钦明明先于所有人觉察到了危险的存在,却并没有做出他本该有的恰当防卫。
小货车是斜着冲上去的,他只要大力向前窜出两步,就能轻松躲过首次袭击,可他却大费周折地转身往回奔去,将整个后背暴露在了敌人的视线之内,就好像要特意把所有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进而保护什么人一样。
男人稍稍调整了方向,加速,冲刺,这一次严耀钦避无可避了,他几乎就要为随之而来的巨大撞击声和血肉横飞的激烈场景欢呼庆祝了。
紧要关头,严耀钦的司机终于驱车赶到,直接从侧面狠狠一顶,小货车的车门整个凹了进去,车子也失控地偏去了相反方向。那边一堵青砖石垒砌的墙壁阻住了货车去路,前灯扫过,一片雪亮,猛然间,有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面对笔直冲向自己的车子,少年显然来不及躲闪,手里提着的几杯咖啡全数洒向半空,整个人贴紧在墙壁上惊恐地大张双眼,脸色煞白,嘴唇不住抖动着,似乎想惊呼却发不出声音。
那张脸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儿子啊!原来严耀钦要保护的人竟然是他!
男人的一颗心几乎被吊到了吼间,突突跳着,他双手死命握住方向盘,用自己所能使出的最快速度拼尽全力扭转。轮胎在地面上蹭出一地火花,亮白车灯如刀锋样剖割过少年的身体。
“嘭”一声巨响,车头擦着少年牛仔裤的边缘扎在了墙壁上,青烟涌起,透着刺鼻的焦糊气味。
车前盖被挤压得变了形,夸张地翻翘着。男人的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血一下糊住了半边眼睛。他晕乎乎抬起头,看了看两步之外惊魂未定的少年,确认那个孩子没有受伤,这才狠心一拉倒档,在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中扬长而去。
…
张崇久和阿万想去追击突袭的货车,却被严耀钦制止了。本以为这次墨尔本之行非常隐秘,又是临时决定的,不会冒出到什么仇家,谁知只是出门吃顿晚饭的功夫,就搞出了这样的变故。
严耀钦顾不得理会什么凶手,直接冲到卓扬面前,声音打着颤:“怎么样,撞到了吗?撞哪了?”
卓扬依旧满眼白花花的车灯,好半天,才呆呆摇了摇头。他很确定车子没有碰到自己的身体,只是在裤子上留下了一条不甚清晰的泥迹,可是双腿却软得像面条一样,一步也迈不动。他还保持着贴在墙上的姿势,满脸满身都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被风一吹止不住打起冷战。
严耀钦赶紧脱下外套把卓扬裹住,温暖的大手不断摩挲的儿子的额头和脸颊,就像是母亲在抚慰着受惊吓的孩子一样。
卓扬总算缓过口气,贴着爸爸耳边很难为情地小声说道:“没事,就是腿抖得厉害,你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已经被严耀钦一把托起来抱在怀中,大步向车子走去。这下卓扬更加窘迫了,整张脸连同脖颈都涨得通红,恨不得全身缩进严耀钦的大外套之中再不见人。
…
回程路上严耀钦的脸孔一直青黑着,默不作声,车上气氛十分压抑。卓扬知道他一定是在心里暗暗自责,于是故作轻松地闲话道:“真是太丢脸了,刚才我被吓到腿软那件事,你可不许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