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年素淡;似水流年。
正是清晨;晨光微熏,昨夜下过雨,空旷的官道仿佛被洗涤过了似的,伴着路边绿莹莹的木叶;别有一番干净清爽的感觉。
官道上行着三马三车;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伴着马车轮子吱吱呀呀的轱辘声,合奏一曲,竟然无比协调,宛若天人合一的意境一般的。
正中间那匹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一身掐绣滚边的袍子;料子垂垂的,连搭在马鞍上的褶皱都显出洒脱,腰间却只挟了一把素净的折扇,优雅而随性,高贵却不俗气。
忽然,中间那辆大马车的帘子间半露出一只形状姣好、光洁如玉的手,还伴着一声略带娇俏的清音:“哥哥,我泡了壶茶,要喝吗?”
“妹妹有心,当然却之不恭了。”林霁风挑眉一笑,拉着缰绳慢慢踱到车边,车帘打起了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着一双俏丽的丫髻一起探了出来,黛玉的丫鬟春莺笑嘻嘻地捧着一杯热乎乎的茶水,递给林霁风:“大爷请。”
“嗯。”林霁风试了试温度,而后一口灌下,把杯子还给春莺又抹了抹嘴,笑道,“谢谢妹妹——也谢谢小春莺了。”
春莺看他海灌的模样就想笑,当然,马车里的黛玉已经揉着肚子笑开了:“哥哥,哪有你这样品茶的,牛饮海灌,什么滋味都尝不出,囫囵一下就到了肚!”
“哈哈,你哥哥我就是个粗人,出门在外,不讲究!”林霁风哈哈笑着,看了看路,“今天傍晚就能赶回京城了,妹妹回去大宅,还可以泡泡澡,松松筋骨!”
隐在马车里的黛玉脸儿已然红透了,低低斥了一声“胡说八道”,娇嗔着:“春莺,回来!”
“小姐,奴婢想帮你揍他一顿!”蹲在马车外的春莺摩拳擦掌,挤着眉毛瞪着林霁风,就差喊几句“霍霍哈嘿”来助威。
“喂,我是林家族长,鸿胪寺正五品司仪,你竟然敢揍我?”林霁风瞪大眼睛,一副“你奈我何”的赖皮样,“而且,我又没说错,咱们家妹妹可是绝代佳人,柳一样的筋骨、花一般的身段、水一般的模样,漂亮的就像嫦娥下凡,却跟着我起早贪黑地跑了这么远的路,难道不该回家好好调养一番?”
“官儿也没这样知法犯法的。还拿咱们小姐说嘴,果然该揍?”春莺的眉毛好笑地一动一动着。
“春莺,回来!”黛玉捂着发烫的脸蛋儿,声音略略抬高,又叫了一声。
“哼!”春莺不高兴地重重摔下帘子,坐回黛玉身边,帮小姐收拾茶具。
“他那张嘴,总有人收拾!”黛玉伸出水葱一般的手指儿,小心地将一杯滚烫的香茶放到旁边的三层食盒里温着,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到了京城,他这张鸭子嘴又得啃木头了!”
啃木头——林霁风嗑嘣磕嘣啃了三年都没啃出一丝裂缝儿的木头,秦家大小姐是也。
再次逼出黛玉的毒舌,林霁风不禁哑然,良久才狠狠咳嗽了几声,坐在马背上一个劲儿地翻白眼:“我本郎心如玉,奈何卿心如铁啊!”
黛玉捂着嘴儿吃吃笑着,压低了声音跟春莺咬耳朵:“一会进了城,把这杯茶给哥哥送去,他一路贫嘴,进了城肯定口干舌燥。”
“小姐,明白。”春莺也低声回答,笑得眉眼儿弯弯。
马车的吱呀声依然规律地循环着,黛玉倚在舒舒服服的靠垫之上,抽出自己的诗册,却不翻开,玉白的指尖儿慢慢摩挲着封皮,指尖划过一丝丝的沙沙感。
“小姐,拿这个照着。”春莺机灵地拿了个琉璃球儿出来,点了蜡,封好口,再把球儿挂到车窗下。
王嬷嬷年纪大了,一年前,黛玉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脱了奴籍去安养。王嬷嬷却不放心,依然留在京城林府,帮康嬷嬷一起打点家事。当初买的那四个小丫头也渐渐长成,数春莺最机灵,因此,这些年,黛玉大都留着春莺近身伺候。
映着琉璃球儿温温融融的光,黛玉慢慢翻开了诗集,心里颇有些感慨:三年了,父亲的孝期已过,她已经十四岁了。
这三年,她并非只是呆在姑苏老家闭门不出,热孝之后,哥哥便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从白雪皑皑的塞北走到山石嶙峋的云南,既是游玩,也是祭奠。祭奠在七年前那场家破人亡中葬身在各地的先辈、家人、朋友……其中,就包括堂叔林睿的生母、曾经的京城名角儿徐茹茜。
徐茹茜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却在萧怡彬过世后坚强地扛起了一个家,易容逃亡、下地种粮、变卖家财,宦门林家所不懂的一切,都由她手把手地教着,因为过度操劳,她仅仅撑了两年就重病不治。临终时,林苏哲曾流着泪承诺要将她扶正,徐茹茜却带着淡然的微笑拒绝了,因为只有萧怡彬是林家的主母,也是太皇太后心里拔不去的一根暗刺。
徐茹茜是海葬的,他们只能对着碧蓝的海浪默默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