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伸手搭了一下帐帘,从天光雪影里走入肃杀的气氛中。
左侧的阿悍尔将领朝她问好,司绒略一颔首,接着目不斜视往最上头的主座走,她的步子从容而镇定,明亮的烛火照着她,热奶茶的香味环绕她,细碎的衣饰磨动声滑过她耳朵,一道如有实质的注视锁定着她,都无法让她有半丝停顿。
这个过程有多久呢?封暄说不清楚。
她瘦了,只要一眼,他就能看出来。
封暄的目光无法离开她,从她进入军帐的那一瞬,他手心的疤痕就仿佛在灼烧,而不论封暄的眼神里藏有多少渴望和想念,司绒的余光始终不曾向他倾上一倾。
她走动间带动裙摆轻荡,不作声地搅散了军帐里由封暄主导的气氛。
从正中的地毯穿过,踏上正中的主座后,才一旋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太子。
封暄没有起身,他只要坐在那,就是一道山岳一样的压迫力,泰达这些副将刚才就是被这样的气势死死地压了一头,那是一种无需出鞘也具有震慑力的威压。
两道眼神一高一低地碰在一起。
封暄迎着这道目光,无声地转了一圈扳指,这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是他布下道道罗网想要捕获的心,他以为那眼神里面会有恨,会有怨,会有怒,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那么平静。
就像燃烧过后的火堆,余烬已经熄了,在风雪里显得尤为寒冷。
这对视也很短暂,只有当事人能明白里头试探和拒绝的味道,封暄率先朝她点头致意:“司绒公主。”
司绒在朝他施压,要他摆出一个让她满意的态度,他只能是来谈正事的,否则她连这场谈话都会拒绝,他知道的。
司绒这才朝他露出一道晦涩不明的笑:“太子殿下。”
随后气场一敛,朝阿悍尔将领们说:“诸位坐吧,泰达,把军事沙盘摆出来,稚山,把奶茶撤了,上一壶青茶来,太子殿下那壶要浓一点儿。”
浓茶,封暄刚收回来的眼神又一次被这句话煽动,他看向司绒,司绒对他和善地说:“既然要谈事,还是得吊着精神,对吧,太子殿下。”
话里都是客套,眼里没有半丝温度。
二营是后备营,这里储存物资与粮草,养着大量军匠,可以接收前线伤兵,大军帐里也有一台依照真实地形做出来的沙盘。
营地上空风卷长云,日头西坠,大军帐里同样有风暴聚集。
军帐里点着火盆,两边的椅子都撤下去了,正中摆一张长桌,上边用褐土堆成山脉,用细白沙平铺成覆雪的草野模样,四块石头从北至南地摆放,这是邦察旗的四个营地。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阿悍尔大军压后,粮草未达,四营兵力薄弱,北昭能往三营、四营调派四万步兵作前锋。”泰达言简意赅,心里有些唏嘘。
前面都是双方早就知道的事实,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阿悍尔的地形以平原为主,一马平川的草野养出了所向披靡的轻骑和重骑,他们都是马背上的雄鹰,是无敌的弓骑,冲锋号角一响就能快速地平地推进,扫荡战域。
但是他们的打法太受地形限制了,一旦放到山林、水域上,这份凶悍猛攻的优势就会消失,反之陷入被动。
而此时此刻,战争的前线在阿悍尔与阿蒙山的交界,这意味着阿悍尔的力量要受到约束,只能被动防守,若是追敌或是进攻,就要进入到阿蒙山地界,那连绵复杂的山岭会把阿悍尔骑兵的优势对半砍。
说对半砍都是客气,如果对方在山林里耍战术,他们会被当狗遛也说不定。
如果有北昭的步兵加入,那就是弥补了阿悍尔兵种的短处,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完整战术,所以太子这是一针见血,直指阿悍尔要害。
泰达想,这事儿大啊,让北昭进军邦察旗营地,和双军共驻哈赤草原不一样,这是要对北昭军队敞开阿悍尔的怀抱。
他就是个副将,担不起这个责任,万一,就说万一,这四万人掉头对准阿悍尔,前线就要沦为内外夹击的修罗场。
这话一出,阿悍尔将领齐刷刷地看司绒。
她绕到长桌尾,去看三营和四营的位置,一二营规模小,三四营才是主力,她要承认封暄的提议充满诱惑。
可是她拒绝了:“还有五万大军没有到达邦察旗,在这之前,阿悍尔的策略就是防守,殿下的好意我心领。说实话,阿悍尔不敢要一支控制不了,也没有归属感的军队。”
封暄料到她会拒绝,因为现在时候未到,他的目光在对话时没离过司绒,点了下头:“五万步兵就驻在哈赤草原南边,一日内即可驰援阿悍尔。”
他的姿态放得低,连稚山都侧目。
司绒蜷着掌心,垂眼看沙盘,客气道:“如此就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封暄抿了一口酽茶,让苦涩的茶液滑入喉道,转了个话题,指哈赤草原上的雨东河,“你说过阿悍尔曾从雨东河行船往曼宁港出海,如今这条水路还能走吗?”
稚山看大家端茶盏,也把腰间的小水囊递给司绒,里头是她的药茶。
司绒单手顶开水囊口,往侧边走了两步,手点在雨东河中段的位置。
“走不了,”司绒张开虎口,中指和拇指的长度括住一段河道,“这一段都是李迷笛的地盘,从我烧了他在京城的蜘蛛网后,整条水路就对阿悍尔封闭了,你看两侧……”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