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在发表啤酒馆演讲,重返政坛七个月后,又回到了世界上他最喜欢的地方——贝希特斯加登。他在耸立着阿尔卑斯山脉的那个地区继续在写作中表达他的种族主义深仇大恨,提出一些夸夸其谈的空洞思想,装模作样地制订各种征服世界的计划。希特勒舒舒服服地躲在从朋友比赫尔夫妇(也是普拉塔豪夫旅馆主人)那里租来的小屋里,撰写《我的奋斗》第二卷。这一次希特勒将自己要写的内容口述给一位秘书。同往常一样,希特勒对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遭到的失败耿耿于怀。那可是希特勒书写虚妄之作的历史开端。他谴责犹太人在背后捅刀,从德国的损失中大发不义之财。他习惯性地继续对犹太人进行恶毒评说。他声称,如果当初“及时地处决“12000或15000名犹太人“无赖”,那“就会拯救100万德国人的生命”。2在《我的奋斗》一书中,只有这些语句表明希特勒可能想到用现代方法消灭犹太人。然而大多数历史学家并不认为希特勒那时已经开始策划建立配有毒气室的死亡集中营。但是希特勒的话语明显地透露出有可能赞成大屠杀的思想倾向。
希特勒提出用毒气杀死犹太人的建议无疑成为希特勒罪恶历史的又一个注脚。他作为独裁者、军阀和大屠杀刽子手犯下的一系列罪行,印证了他酝酿于兰茨贝格监狱而表述于《我的奋斗》一书中的各种狂妄计划。被美国人称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那场西方战争,实际上仅仅是希特勒向东方进犯的一场背后掩护行动。这一点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一书中做过阐说。3从离开兰茨贝格监狱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希特勒一直在处心积虑地经营两件大事:从俄罗斯那里夺取生存空间和控制犹太人的世界。希特勒在兰茨贝格监狱写作《我的奋斗》期间采纳了生存空间这个概念。在监狱里,他还表示必须采用“最猛烈的武器”去对付犹太人,这一点希特勒在同捷克纳粹党人库格勒谈话中曾经透露过。21年后,希特勒在自杀前一天所写的最后那篇政治自白当中,敦促德国民众“对于危害各国的全世界犹太人进行严厉抵制”。这是他写下的最后遗言。
希特勒在兰茨贝格度过的一年牢狱生活很快成为希特勒神话中值得大肆宣扬的重要内容。同失败的啤酒馆暴动一样,希特勒为期一年的监狱铁窗生涯也被用狡诈伎俩写进了未来元首“多年奋斗”传奇当中。希特勒于1933年执掌大权以后,他住过的那间“牢房”——要塞监狱七号房间被改造成一处朝拜圣地,房门上方悬挂一块大型牌匾(上面写着“阿道夫·希特勒曾囚禁于此”),桌子上摆放着一面纳粹万字旗。此外,房间里还展出一台老式打字机(并非那台希特勒用来打印《我的奋斗》书稿的小型便携式打字机),以取得更加逼真的参观效果。数以千计的德国人来到希特勒牢房敞开的门前站立片刻,以表敬意。这将兰茨贝格监狱变成了一处旅游胜地。满载2000名乘客的数趟专列会在周末抵达兰茨贝格。人们排起长队等待着走进监狱高墙内。有些崇拜希特勒的追随者甚至从德国北部一路徒步走来,踏上这片希特勒曾经生活过一年的“圣地”。1934年,在入狱十周年之际,希特勒本人也专程来到兰茨贝格监狱,仔细查看了自己住过的老地方,再次透过牢房铁窗向外眺望。希特勒在昔日狱友埃米尔·莫里斯的陪伴下为游客们在那本“宝书”上签名。这一切俨然把监狱变成了一处圣地。
兰茨贝格小城也因备受瞩目而兴旺发达起来。1937年与1938年,希特勒青年团代表团在纽伦堡纳粹党大会结束后,从纽伦堡一路行进116英里抵达兰茨贝格小城。小城里的元老们开始把兰茨贝格标榜为“希特勒之城”、“国家社会主义思想的诞生地”,向外推介宣传。1944年,兰茨贝格小城新来了另外一些人。他们是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驱赶过来的犹太囚犯。数月间,23000多名囚犯被迫像半盲动物一样居住在小土屋和半地下泥顶营房里——阴暗、湿冷,非常拥挤。当时在兰茨贝格小城和附近城镇考弗灵周围很快建起了奴隶劳工集中营,以满足希特勒孤注一掷,建造世界上第一架Me-262喷气式战斗机的需要。在疯狂开工的十个月时间里,至少有6000名犹太人奴隶劳工死于过度劳累、饥饿、死刑和斑疹伤寒。1945年,当美军逼近慕尼黑时,又有数百奴隶劳工在死亡行军途中丧生。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兰茨贝格小城当局故意无视当地在迫害犹太人方面所起的作用,企图用推土机掩埋不光彩的过去,在曾经是兵营林立的地方建立商业区。兰茨贝格欧洲大屠杀纪念基金会领导人曼弗雷德·戴勒说:“那些营房被视为这座小城历史上的污点。”这家机构保留着现存的营房,以纪念二战末期那几个月里“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种族灭绝事件”。民间活动家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当年把犹太人驱赶出境的十个欧洲国家的元首送来了墓碑。瓦茨拉夫·哈维尔(捷克总统)、鲍里斯·叶利钦(俄罗斯总统)和其他几位国家元首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了纪念碑上。有一处还建成了游览区和历史文献中心。戴勒表示:“这些是德国有关此类营地的最后一批历史证据了。”它们也是最后一批能够表明兰茨贝格监狱曾经参与希特勒迫害犹太人行动的确凿证据。
希特勒在关押于兰茨贝格监狱期间留下的最重要遗产就是《我的奋斗》。这本书后来的出版经历颇不寻常,非常引人注目。41925年,印刷出版的10000册第一卷《我的奋斗》销路很好,至少卖给了真正的信徒。“阿曼开始利用《我的奋斗》为自己获利”,汉夫施丹格尔在当年12月这样说道,那时刚开始再印10000册。5第二卷于1926年12月出版,销售缓慢。后来两卷合为一书,通常被视为“大众版”《我的奋斗》。由于希特勒的语言风格浮夸艰涩,政治观点顽固不化,再加上他领导的暴动遭到惨败,使得高级出版物的政治评论员纷纷认为希特勒“没希望了”。甚至,本身深奥难懂的《法兰克福报》也认为:“阿道夫·希特勒在一天之内消耗掉了全部军火。”6
20世纪30年代,随着希特勒在政治上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人们对《我的奋斗》一书的兴趣也随之高涨。到1933年1月希特勒上任时,《我的奋斗》已售出24万册。7接下来这本书销量一路飙升,到年末总共售出100万册,其中许多卖给了德国公共图书馆。8到1945年希特勒自杀身亡时,《我的奋斗》已经售出1200万册,被译成18种语言。在每个德国家庭的私人藏书中,《我的奋斗》并非仅用于摆设,或者属于强制性购书的读物。学者奥斯马尔·普洛金格在对《我的奋斗》一书的写作、出版及阅读情况进行详细研究后,写出了一份长达632页的研究报告,反驳了那种长期以来认为《我的奋斗》只是一部没人阅读的历史上最有名的畅销书的观点。例如,通过对德国图书馆借阅记录进行调查研究后,普洛金格表明这本书的借阅次数颇多,从而否定了那种认为人们购买这本书只是为了摆设,或者仅仅将其作为结婚礼物收藏的看法。人们阅读《我的奋斗》这本书是出于自愿的。9
《我的奋斗》的那份原有书稿已经遗失。或者说所有书稿均已遗失,因为这本书据说在出版前经过希特勒本人以及不同助手的多次修改编辑,前后变动很大。即使在希特勒取得政治上的胜利时期,书稿也被视为国家秘密。希特勒本人拥有一本《我的奋斗》。1940年,在纳粹党大会期间举行的纪念“为伟大德国而奋斗”的展览活动中,他私下里不允许纳粹党档案管理人员公开展示《我的奋斗》书中的任何一页内容。即便是书页的照片也不允许对外展出。10海伦娜·贝希施泰因据说有一本希特勒赠送的《我的奋斗》,或者还给了希特勒,或者在柏林遭到轰炸期间被烧毁了。不过这种说法不足为信。在战争的最后一周,希特勒存放于柏林、慕尼黑与贝希特斯加登的所有文件几乎均由其副官尤利乌斯·肖伯销毁。在战争的最后时日,纳粹党的档案管理人员将成吨的档案扔进火炉里,许多原始文献化为灰烬。多年后,如本书第九章所述,只有《我的奋斗》前5页书稿以及希特勒所写的18页提纲被发现。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我的奋斗》一书陷入了奇怪的境地。美国当局于1945年缴获了希特勒与纳粹党的剩余财产,包括马克斯·阿曼经营的埃耶出版社。但是占领军很快将所有权移交给了重新恢复的巴伐利亚政府。慕尼黑曾经是纳粹党的发源地,希特勒将其称为“纳粹运动首都”。巴伐利亚人对此非常敏感,立即将《我的奋斗》一书查禁。这一禁就是70年。由于版权有效期为70年,所有想用德文重新出版《我的奋斗》一书的企图均遭到巴伐利亚政府的阻挠。就连战后德国第一任总统特奥多尔·豪斯想把《我的奋斗》作为年轻一代的反面教材都未能如愿。只有在古旧书店的后仓库里,或者在研究型图书馆里才能找到《我的奋斗》。这本书已经成为禁书,成为德国历史上最黑暗时期的妖魔化陈迹,广大公众很难找到这本书。再说当时几乎无人在搜寻这本书。随着互联网的兴起,《我的奋斗》一书的主要内容由新纳粹团体传到了网上。尽管如此,只有少数右翼分子才有兴趣阅读。不知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真正读完了这部乏味浮夸的长篇大论。
2015年最后一天,随着版权有效期一过,巴伐利亚政府对德文版《我的奋斗》一书的禁锢也告结束。2009年德国纳粹时代重要研究中心——慕尼黑当代史研究所,开始研究编辑带有注释的“评述版”《我的奋斗》。这是自二战结束后,编辑出版的第一部德文版《我的奋斗》。慕尼黑当代史研究所已经推出面向历史研究的12卷资料汇编读本,其中包括数千篇希特勒演讲稿、文章作品和各项命令;25卷约瑟夫·戈培尔日记。1961年又编辑出版了新发现的一部希特勒书稿。这部书稿是希特勒原本要作为《我的奋斗》第三卷出版(这部书稿后来作为希特勒的第二本书出版发行)。当代史研究所的该项目负责人克里斯蒂安·哈特曼表示:“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出版希特勒最重要的思想资源《我的奋斗》,填补上空白才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