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帝从宫门走到祭天高台花了不少时间。身着广袖道袍的谢行云已经等了许久,一头的白发引起不少百姓侧目议论。他目不斜视,站在高台上冷冷地看着晟帝走来,颇有些居高临下,傲然俾倪的味道。等晟帝终于走到台下,一抬头就看见谢行云挺拔的身姿,当即笑容一敛。他压着声音:“是谁让大祭司先站上去的?”
这不是站得比他还高了吗?成何体统!“这……”一旁的礼部官员苦着脸不敢说话。这祭天大典分明是陛下全权交给了祈神殿来操办,如今出了问题又责问起他们来,实在冤枉。“哼!”
众目睽睽下,晟帝也懒得追究,一甩袖子便登上高台。“陛下。”
谢行云压根没看晟帝的脸色,云淡风轻地拘了一礼:“午时已到,咱们开始吧。”
“嗯。”
晟帝看他一眼,沉着脸色应了声。谢行云便上前一步,按照先前草拟好的,说起祝词。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在他缓慢庄重的祝词声下,原本心情澎湃的百姓都渐渐安静下来,仿佛心灵受到了洗礼,一心沉浸在玄妙的文字中。“听闻这是宫中祈神殿的大祭司,从小参悟法书,有通神之力。”
“难怪一头白发,看着倒真像神仙。”
“这才是真神仙,真大师呢,哪像先前那什么神仙堂,我呸!”
“哎呀,大过年的,提那晦气玩意儿做什么?”
“也是,嘿嘿,对不住对不住。”
百姓们交头接耳,再看向高台便多了一份敬畏。待谢行云说完,便轮到晟帝上前请香,然后诵读他那篇自吹自擂自卖自夸的告先祖文了。他清清喉咙:“丰晟七年,正月初一正午,朕……”说完第一句,候在台阶上的小内侍提起一气就要重复。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晟帝每说一句就着宫人重复,为的是让下面的百姓务必听清。可还没等他出声,晟帝已顺着将后面的内容读下去了。文进一连暗示了好几次,见晟帝丝毫不理会,无奈叹了口气,朝台阶上满头大汗的小内侍摇摇头。退到高台一侧的谢行云听着晟帝明显放大的音量,悄悄抬眼,随即闪过一丝好笑。晟帝是故意的。毕竟谢行云读祝词时都没用到传话,他堂堂一皇帝,还会比他差不成?晟帝刚才便心情不悦了,如今更不愿在这种小地方低人一头,便也舍了传话,硬要自己读完整篇告先祖文。可错就错在,这篇下面官员绞尽脑汁、修改了无数次方成的文章极长,里面不乏晦涩难懂的字眼,在百姓们听来无疑是堪比裹脚布,又臭又长,不堪一听。他们也不能听一半就不给面子地走人,只能一面抖着身子一面强打精神,心中暗骂自己没事凑什么热闹,白受罪。百姓们听得云里雾里,晟帝读得也是愈加吃力,越到后面,越是声音小。到最后勉强读完,晟帝咽咽口水,已是嗓子干疼,说不出话了。文进看着眼色,赶紧上前:“今日的祭天大典就此结束……”话音未落,就听到人群中一阵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那是,龙?”
“是龙的样子,真龙天子!”
“哎呀,天显异象,天佑我曜国!”
百姓们顿时喧哗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朝着高台的方向不停叩首。晟帝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看着底下众生,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原本已经起身的百官也不得不跟着跪下,悄悄交换着眼神,有些尴尬又不明所以。天显异象,都是官场老油条的他们如何不知这都是唬人的玩意儿,前些日子各地官员还上报过不少,来拍陛下马屁,大家看破不说破罢了。可如今陛下自己整这么一出,是为何?有人偷偷去看位列前排的宋桂,却见他神色如常,似是不知情,又似是毫不意外,滴水不漏的模样,只得失望地回转视线。文进和其他宫人也急忙跟着跪下,一时间除了晟帝便只有谢行云悄然立在一旁,有些突兀。眼看着那烟雾渐渐扩大,竟像是龙形落下,要降临在晟帝身上一般,将整个高台都笼罩住了。茶楼上,举着“千里眼”的厉惊堂忍不住笑出声,“原来说的好戏是这出?”
他方才看得分明,是那个白发的大祭司动作极快地抬手往香炉中撒了什么,这才腾起了装神弄鬼的烟雾。什么龙形,什么显灵,不过是晟帝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罢了。厉惊堂心中对晟帝更加不屑,还要细看,却突然被撞得一歪。罗小公子凑上来:“什么什么?我也要看!”
说着便要抢他的“千里眼”。厉惊堂一手拦着他,一手举着“千里眼”:“急什么?等下再给你,哎呀别扯我,都对不上视野了!”
突然镜头一晃,厉惊堂面前猛然出现一个趴在房顶,手握弓箭的蒙面人。他一愣,猛地推开罗小公子再仔细看去,就见那蒙面人藏匿的位置极为隐蔽,如今已经拉开弓箭,箭尖对着的正是——晟帝?!罗小公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刚要宝抱怨,突然惊叫起来:“你干什么?!”
厉惊堂来不及解释这么多,目标对准后便毫不犹豫地扳动了机关。“啊——!”
袖箭正中那人肩膀,然而终是晚了一步,蒙面人的箭已离弦,向着高台上直射而去。“小心!”
厉惊堂高喊。晟帝还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被一股大力掀倒在地。待他狼狈地爬起来,便见谢行云卧在他的位置,脸色惨白,胸前插着一只箭羽,渐渐晕出一滩血色。晟帝瘫坐在地,这才感到冷汗浸湿了后背。同时,龙影骤然消失,高台上的混乱景象暴露在众人面前。“啊——!”
“有刺客,有刺客!”
所有人都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