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难道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鳄鱼咬合的力量是很大的,但它们张嘴的力量却很小(相对咬合的力量而言),趁着那麻皮鳄的嘴巴还没张开,我迅速用双臂勒住了它的上下颚,鳄鱼挣扎的力量很大,而且作为两栖动物,它在水中的优势十分明显,很快就将我掀翻,然后压在了水中。
我憋着一口气,死命抱住它的嘴巴,我知道,只要一松手,我就完了。
水面是黄浊的,眼睛被水中的杂物刺得生疼,但我不敢闭眼。就在我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黄浊的水面泛起一阵猩红。
是血的猩红!
鳄鱼挣扎的力道逐渐变小了,它在水下是无法呼吸的,和我一样只能闭气。现在我们俩在水下已经僵持了将近七分钟,这是我的极限,也是动物的极限。
然后,沉重的鱼尸压住了我,我的意识模糊了:头脑越来越胀,耳鸣越来越清晰,水面的世界越来越远……
有一个精瘦的身影“扑通”一声降临到我的世界。
一双冰冷的手抱住我的脖子,柔软的唇,带着血腥味与体温的热气从他的口中渡到我的口中。
我们两个人浮上水面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右腿再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抽搐,而肩头和小腹的伤口全都泡得浮了白,最严重的是,他额头滚烫,正在高烧和打摆。
感染。
一旦能正常呼吸之后,我的体力很快恢复了过来。我将他拖上岸边的树洞里,那里至少安全一些,没有毒蛇和瘴气。他手里握着我的钢尺,钢尺已经被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但上面的刻度全都被磨光了,显然插进过什么硬物。
我知道,这钢尺刚才一定染了血,是鳄鱼的血。白诺用这柄钢尺戳瞎了鳄鱼的眼睛,救了我。
漫天繁星,月儿躲进云朵里,指甲盖一样大的蚂蚁不断钻进衣服里,皮肤上全是干硬的沼泥。
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我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卧底,我只是一个旅人,和自己的同伴遭受鳄鱼的袭击,现在同伴受伤了,我们正坐在湿冷的树洞中等待救援。
他嘴唇发紫,意识不清,糊里糊涂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有阳光和海滩……有一艘我自己做的帆船……小白楼……向日葵……海鸥……”
我随着他的描绘,走进一个二十六岁青年的内心世界。
“我一辈子不想拿枪了,毒品……没办法……”
那时候的我还太年轻,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心里想着反正他快要死了,嘴里就忍不住反驳:“怎么会没办法……咱们钱已经够多了,现在收手,投资矿石和蚕丝,做国际贸易去,怎么也比走毒道安全得多。”
虽然话用的都是黑道的话,但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毒贩子哪里有怕死的,这么一说,岂不是让对方怀疑我的身份?
反正他快要死了,这种重伤,就算被立刻接到医院里抢救,也活不过今晚吧。
我一边盼着他挂掉,一边又奇异地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说不清楚自己矛盾的理由,只能简单地将这种奇异的希冀解释为“要是白诺死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卧底行动就白干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坤赞的亲儿子的,他的亲儿子在瑞士开画廊,他的女儿做平面设计师,没有一个和黑道扯上任何关系……我是他领养的,六岁以前……住在孤儿院……孤儿院之前……”
“算了,反正我也记不得那个家的模样了……”
“总之身不由己,你不坐到我的位置上……不会理解的……”
每个人犯罪都要为自己找个理由,但我其实愿意相信,白诺不是真正的毒贩。
据说他早年做过运毒的买卖,因为重大失误,所以被坤赞勒令暂时不得接触坤氏的运贩毒生意,这一“勒令”就勒令了七年,他为坤氏做的最多的工作是火拼、洗钱、投资,所以大家也在观望,只有他真正经手毒品生意的那天,才算正式接了坤赞的班。
“为什么把货留给条子了?”那一次运毒,他明明有机会带着毒品方子和工人一起撤退,却故意把这一切都留给警方,这种行为在毒贩子里已经算是叛变了!要不是白诺是坤赞的义子,他活不到今天。
白诺气若游丝,半天答不出我的问题,只是连连摇头,嘴唇微微颤动。
我隐隐约约读懂了他的话:制毒的工人都太惨了。
一个同情制毒工人的毒贩子……
他的柔软和天真,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他。
白诺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帮着毒贩子洗钱经营,却从不运毒贩毒,难怪坤赞有时候对他的态度总是不阴不阳的,恐怕也是对这个义子并不信任吧。
他也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能从手术室里活着出来。他意识清醒的那天,炮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你要是真死了,兄弟到地底下陪你。白诺笑笑,说就算是烂命一条,不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