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中,长安落雪,天地苍苍茫茫的混胡一片,分不清天地。被血染红的热土凉了,噩梦般的匈奴黑甲将早已困顿不堪的长安围得密密实实。
大军驻足,领队的校尉策马行至队伍最前方,抬头去看长安城高耸巍峨的城墙。他生于草原,随刘曜攻伐过中原的许多城池,然而,长安是不同的。长安紧闭城门,青灰冰冷的城墙里寂寂无声,犹如沉默的神兽,凝视着这群呱噪的不速之客。
风雪大,随着呼啸的北风迎面刮过来。常年征战的直觉令他察觉到异常。他立刻调转马头喝道:“退后退后!”其实最前面的先锋离城墙还有一里地,这天下射程最远的是他们匈奴人的弩机,最多也在三百步。如此距离远在射程之外。然而,话音未落,一支长箭狠狠洞穿他的后背。嗖嗖的声音夹杂在风雪里,长安城墙方向飞出来的长箭又快又狠,先锋的队伍还未展开攻击便已人仰马翻混乱一片。
建兴四年冬月底。
勿尘几乎是追着胡人的队伍往长安赶的。若不是他受伤的腿拖累着,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被师父落下。
刘曜的大军正在长安城下攻城,附近随时可见胡人的队伍。不仅是匈奴人,氐人、羯人、鲜卑、乌桓……来来回回穿梭在长安城池外的旷野上。勿尘拖迟迟不能痊愈的伤腿,一边躲避胡人,一边前行。奈何长安围城,堪比铁桶。他最接近城墙的那次,只能远远看到魏宁领着的最后那十来人的队伍正在冲南城门。
雪很大,白茫茫一片,天地已经分不清了。
前方有个黑点,在风雪里飘飘摇摇。勿尘警觉地闪到小道边的树林里。却见那黑影在一阵风里晃了几下,像是被风吹倒了,转瞬便被风里夹杂的雪盖上了。
为了避开胡人,勿尘选了偏僻的小道,这条道上落单的,不该是胡人的游兵散勇。勿尘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查看,只见扑倒之人身形瘦小,察觉到有人接近,向他伸手求救,此人晃悠悠地抬起头来,竟然是……
“云霓!”
长安外的地形勿尘心里有数,他背着魏桓循着山脚避风处走,要不了多久就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魏桓瘦得脱了型,不仅如此,她还病着,这冰天雪地里,她就如烙铁一样炽热。彦旗小时候爱生病,勿尘多少看过些医书,知道得赶紧给她退热,赶紧给她找些吃的。
冰天雪地,草药自然没法找。勿尘架起火,将随身最后一点干粮和水喂给魏桓,将她被雪水浸透的外衫脱了架在火旁烘烤。解衣带的时候,魏桓身上哐当掉下来一块东西,勿尘拾起来一看,是中军翊将军令牌。又是一声,另一块令牌滑下来,竟然是中领军将军令牌。
勿尘将两块令牌放在一旁,然后坐在火堆旁将魏桓抱在怀里给她取暖。应该也是循着暖和的人气,魏桓不由自主地将脸贴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
魏桓骨瘦嶙峋,肩膀的骨头硌得他胸口疼。她紧闭眉头,咬着牙关,不知她烧糊的神志还在思虑着什么,不时地流着泪。
勿尘心口一阵刺痛,目光不由得瞥向一旁的两块生铁令牌。外面天已经黑了,山洞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点红红的火光。那两块令牌在火光下闪着光,仿佛投映着长安内外的血色。
……
“防线崩溃,王将军阵亡!”
“勿尘,我去救云霓和彦旗!”
“……师父、师父,我也去!”
“我们是长安外的墙,我们都还没死,他们怎会有事?”
整整一夜,魏桓总是觉得有什么声响,“咯咯咯”地,声音不大,却紧紧扯着心口。不是外面的落雪声,也不是柴火燃烧声,她觉得是什么东西将断未断,揪着人心……她清醒过来。雪停了,洞口透着晨光的微曦。眼前,勿尘的瞳孔映射着即将熄灭的篝火里几簇淡淡的火光。
“师兄,我爹呢?”
沉思的勿尘突然被惊醒,他放开魏桓,将魏桓带着暖意的外衫拿过来仔细给她穿上,又觉得不够,便将自己身上搭着的皮毛取下,披在她肩上,给她系好。
“柴不够了,我去拾柴,还要找点吃的……”他起身,又将手放在魏桓额头试试温度,“没退烧,你还有哪不舒服吗?”
“我爹呢?”
有那么一瞬,勿尘恍惚了,魏桓那因为热而闪亮异常的黑眼睛,令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彦旗。然而不用问,彦旗定还是被困在长安城中,身为汉人皇帝,他……但愿还只是被困啊。
“师父……南下了!”
“什么?”
“师父在渭水布阵,设机关,能拖住刘曜八个月已经是极致了……汲桑那支队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汲桑,什么汲桑?”
“杂胡的武装,归顺刘氏的……王将军便是在这一战中阵亡的。师父带着最后剩下的几个兄弟,护送老将军遗孤南下了。”
勿尘的低喃像是自言自语,他看也不看魏桓踉跄着转身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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