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9日,微信对话:
“认识我这么个疯子,对你来说,真的好吗?”
“琳,我在想,如果有来生,还能不能再遇到你。”
“肯定遇不到了吧。”
“那样我会很难受。”
“来生,《假如有来生》,呵呵,我这一辈子……”
“来生你当男的,我当女的吧,想想是蛮有意思的事。”
“哪儿有意思了?”
“那样你可以推倒我。”
“你滚呀!不,来生我不想当人了,想当棵树。”
“也好,那我去给你浇水施肥。树的寿命比人长,我死了埋在你旁边,树有知觉的话,你还得给我看坟。”
“唉,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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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像今夜这样美丽
琳的外表,有两点“美中不足”,其一是有些轻微的驼背。这是很多年后我亲吻她后颈窝时发现的。后来我还注意到她有一个习惯——心情郁闷低落时,会抱住自己的膝盖和小腿,上身尽量朝大腿贴近,把自己团作一团,这种姿势下,后背向前弯作弧形,无疑是造成她轻微驼背的原因之一。她自称净身高是164。5。其实若是不驼背的话,肯定要在166以上的。
分析起来,她的那个姿势,很像某些弱小动物在感知危险时习惯性的自我保护姿态。像刺猬或某一种小虫,在失去安全感时团成一个球形。当然,造成驼背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初中时代的一个招牌动作:独特的上课吃零食方式。
一般我们上课偷吃零食,都是零敲碎打,趁老师不注意,悄悄往口中塞一点,需要咀嚼时,也采用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琳则不然,她的方式是竖起课本,伏低身子,下巴贴着桌面,然后把一整包零食统统捂进嘴巴——美丽诱人的仓鼠啊,一次语文老师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刚好嘴里塞满了果脯,那情景引得我们都在偷笑。
多年后,我对她描述当时情景,并表示愿意授予她“最美仓鼠”奖,她笑得前仰后合,随即陷入追想和忧郁之中。
“你知道,吃东西,是消除内心不安的一种方式……”
1997年夏,中考前最后两天,老师们都不再讲课,留给大家“自由复习”,于是全班同学都处在近乎放任的状态。清晨,学校对面长满松树的小公园被我们占据了。那里有凉亭、石桌石凳、苗圃、象棋摊和台球摊。女生多是闲逛聊天,男生除了一些带扑克去的外,其余自然是打台球。
那时候,肯·达赫迪刚刚拿下欧洲斯诺克金杯赛冠军。中央五套的转播不但让这小城里的人们也知道了“台球皇帝”亨得利和史蒂夫·戴维斯,还使得这小公园里的台球摊也增加了斯诺克玩法——虽然用的还是“黑八”的球桌。我和哥们“大豆”,笨拙地尝试这种新玩法。然后,她恰好路过,暖黄色的t恤和发箍,依旧低着眼帘,闭着弧线动人的嘴唇,给我们送来两包零食。我们便求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帮忙计分。大豆诡笑着在我耳边低语:“放心,我保证让你赢!”
结果,那局球大豆打得无比放飞,很多次,近在袋口的目标球和主球一起,被他的爆杆打成了“双双飞”。最后比分我以100多分大胜——我们当时的水平怎么可能打上一百多分?全是罚分罚得……
不过,回想起那个清晨,我最难忘的还是琳送来的两包零食——吃货美少女的零食啊,竟然会和你分享,不觉得幸福吗,少年?
也许正因为对她可爱的吃相的深深记忆,后来我一直喜欢看她吃东西。后来的岁月里,在很少的相会中,我也总是有机会就买东西给她吃,她也吃得如此没心没肺又气壮山河,例如:2002年秋天,芜湖的陶塘边,最大的一根烤鸡腿;2003年初,A大北门外,最大的一只烤红薯……
最后,是今年年初一的晚上,故乡文庙前,最大的一串糖葫芦——
“在这儿站会儿吧,这儿热闹,我心里会舒服一些。”琳说。
我点点头,望向南边,一塘之隔的所在,便是26年前的小公园,只是台球摊和满园松树皆已不复存在。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多是兴高采烈的少年,他们的身心,还没有被时光和阅历刻下“天凉好个秋”的忧郁。路旁的糖葫芦售卖车,无动于衷地播放着那首歌:
“糖葫芦好看啊竹签儿穿,
象征幸福和团圆。
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
没有愁来没有烦……”
我经历过很多孤寂的春节,自1997年之后,这座故乡小城,对我来说就是寂寞的。年轻时,我曾经在许多个冬夜,骑车一遍遍地穿梭每一条街巷,只希望能和她偶遇。而此刻,她就在我身边,却又仿佛相隔很远,她的心,停滞在过往人生的创伤里,停滞在对我接近或逃避的纠结中。
我想问她吃不吃糖葫芦,刚欲开口,她先发话了——“给我买一串吧。”
“原味的,还是水果的?”
“原味的!”
我买了两串,一大串原味的给她,一串草莓的给我自己。
她笑了,像个纯真的孩子,像当年那只美丽的仓鼠少女。我们两个中年人,肆无忌惮地吃着糖葫芦大笑,也不管周围人们的眼光是否异样。
“少年,你还是少年。”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