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没说话,我点点头。
“然后……”邹警官看着手上的笔记本,沉吟许久,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明:“巧的是,上个月你们夫妻委托鉴定公司给这只手镯估价,拍出了88万的价格——因为没有达到保底金额,最后流拍了。”
这次我和章文谁都没吭气,邹警官反而笑了。
“你看,这件事连我都知道,咱们这小地方出了个清代的名贵玉器,这可是大新闻。”
2
我坐在新房客厅,静静看着窗户外逐渐变厚的云絮。
要下雨了,我想,可是毫无凉爽的感觉,空气像是闷上了盖子的高压锅,我仅仅是坐着便出了一身汗,头发黏在脖子后,连目光都比平时迟滞了几分。
实在太糟糕了,我想,大家会看出我的紧张。
两位警员在问章文问题,每人面前放着一杯冰水,时不时扯起纸巾擦额头,所有人都挺狼狈的,只除了章文,他就像是在厂里开会那样,保持着整洁的仪容,麻制西服随着空调风微微拂动。
“今天早上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在杜梅之前,厂里八点钟开早会,我一般七点半到。”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时候手镯在家吗?”
“应该在家,她习惯把镯子放床头柜,但我走之后她怎么弄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抽离开。
章文觉得我蠢笨,无趣,什么事都做不好,可从前我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还在鞋厂打工,大家都夸我心灵手巧,我只要看几眼样鞋,就能依葫芦画瓢,仿制得像模像样。
章文是销售,他总会为我做出一款漂亮的鞋子感到高兴。我们结婚,共同拿出为数不多的积蓄开了个制鞋小作坊,后来小作坊变成小工厂,雇了几个工人,他管销售我管生产,日子谈不上滋润但也顺遂,几年下来终于凑上了首付。
可现在想来,仿佛2020年是我人生的顶点,从那以后乐极生悲,一切都走上了岔路。
那年全国突然蔓延疫情,而我们,因为赚到了钱,交了房子头款,章文便开始叨念着想要个孩子。
我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其实却是一个坑接着另外一个坑。
我们买的期房,最后成了垃圾房上的新家,跟着因为疫情厂里订单锐减,如今月供也有问题,丈夫愁眉不展,我却帮不上忙,而且我的脑子还一天比一天迟钝……
我眺望窗外的景色,小区梧桐在乌云下有气无力地摇晃着,一股细菌滋生的臭味随着高温钻进窗户,即便开足空调,也只不过把臭气变得清凉了一些。
看来真如章文所说,我是糊涂了,收房的时候怎么没仔细检查就签了字。
邹警官的声音浅浅传过来:
“……事情我们大致清楚了,再确认几点细节就行,不会耽误两位很长时间,可以吗?章先生,章太太?”
嗯?我意识到有人喊我名字,抬起头,脸上写满困惑:刚刚警官在讲话吗?和我?
章文皱眉,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厌烦:“邹警官,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我太太非常糊涂,尤其是最近,你问她也白问,真的不如——”
警官打断他:“最近?为什么是最近?”
“各方面原因都有,但我想,主要是她在吃药的关系。”
章文说的没错,这半年来我的体力和精神急速下降,我已经不是2020年前的巧手杜梅了。
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病历,邹警官用目光探寻我的意见。
我明白他意思,微微摇头:“不是这本,这是旧的,已经写满了,”我从旅行包内袋翻出另外一册病历交给他,“我约了今天下午上海的中医专家,可惜去不了,那位老医生很难排上号……”
邹警官翻阅一番,没有说出门诊名字,我想,兴许是为了照顾我情绪。
但我已经不在乎这些好意了,小镇藏不住秘密,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价值连城的玉镯,所有人也都知道,我有什么病——
我生不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