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慧静静地听着。
简云看看她,微微一笑:“她是个好老师,对我们很和气,可我却怕她。因为那时我是个调皮的孩子。我奇怪,她漂亮的大眼睛明明没看我,为什么总知道我正用铅笔去捅邻桌的胳膊,或拿尺子准备拍别人的头?我想不通,就去问她‘你怎么知道的呀?’燕老师说,她是用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看着我呢!我问什么是‘鱼光’呀?燕老师笑着说,小孩子没有‘鱼光’的,长大了才有!那时我觉得,长大是一件多神奇的事呀。”
简慧笑了,温柔的云姨,小时候也这么淘气?
“这个美丽又和气的燕老师,每天不但要照顾班里三十多个小朋友,还努力照顾好婆婆,丈夫和儿子。可她的婆婆总是不满意。”简云叹口气。
“燕老师常说,老人小孩都需要补钙。所以她每天很早起床,走很远的路去买牛奶。小镇的冬天零下三十多度,燕老师也清早摸黑出发,为了婆婆一起床,她就可以把煮好的热牛奶端给她。冬天雪大路滑,天又黑,燕老师难免常常摔跤。一旦摔了,鼻青脸肿是小事,牛奶也洒啦!燕老师就要回去再重新买,有时牛奶泼到身上,立刻冻成冰疙瘩,冷得透骨。可回到家,婆婆不心疼她,反会骂她浪费。又嫌她煮的牛奶,不是太热就是不够热,不是太甜就是不够甜。还总撺掇儿子打媳妇。夏天燕老师上课的时候,从来不穿短袖,因为怕卷起袖子以后,别人看到她胳膊是青紫的。终于在儿子燕珉六岁时,燕老师被逼离了婚。离婚后,爸爸又给燕珉找了个后妈。后妈不但不疼小珉,还对婆婆很刻薄,这婆婆非但喝不上媳妇煮的牛奶,每日早起买牛奶的人也换成老婆婆啦!老婆婆这才念念想到前一个媳妇的好。冬天在雪地上摔倒,老婆婆鼻青脸肿的时候,才又体会到前一个媳妇的不易。可是,她在雪地上大哭的事,却不敢回来跟她儿子媳妇说半句。”
简云说到这里顿了顿。简慧没作声,世上真有这样蠢的老妇吗?
简云继续说:“过两年,新媳妇和儿子出外跑生意,车把一个过路的老太压了。儿子说要送医院,谁想媳妇走到半路越想越怕,竟骂着丈夫,把老太抬下车扔在路边。老太死啦,两人都被判了重刑。可怜奶奶日子没发过了,只得带着燕珉和他才几个月大的小弟回了老家。那段时间燕老师正好回了江苏娘家,回来见已物是人非,哭了一场,打听到奶奶在陕西的住址,一路找到奶奶家。燕老师要老婆婆带两个小孙子跟她走,说日子再难也要一家人在一起,她还会一样孝顺老婆婆,也会对小珉的弟弟好。旧婆媳抱头痛哭,老婆婆又愧又感激,始信自己有眼无珠,决定第二天就跟燕老师回去,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谁想当天夜里家里炉火没封好,半夜屋子起了火灾。燕老师先抱着小珉的弟弟,背着老婆婆出来,又回去救小珉,拉着小珉出来的时候被着火的房梁砸到头,只来得及给小珉指指出门的路,就断气了。”
简云停下了。简慧含泪问:“后来呢?”
“后来,老婆婆带着燕老师的骨灰,带着小珉和弟弟回了小镇,留在燕老师教书的学校,靠学校的照顾养活孙子,又让小珉改姓燕。燕珉念完大学,就回了小镇当老师,也常常在课堂上给孩子们念童话故事,有时念故事的时候,他也会掉眼泪。有的孩子问:‘燕老师,你为什么哭呀?’燕珉就会说:‘这些故事很美,让我想起我的妈妈’。”
捐献
两人都低头看着简慧手里的盒子。简云抚摸着燕珉的名字道:“燕珉是个好孩子。他念大学,是我和你妈妈一起资助的。你妈妈常说,这是她做得最开心的事之一。”
妈妈从没告诉她这个。简慧喃喃地道:“燕老师好可怜。”
简云握住简慧的手:“慧,燕老师是一个有福的人。” 简慧抬起头,云姨看着她笑了:“你妈妈也常说,燕老师活着的时候,比大多数人幸福。”
简云慢慢收起了笑,看到简慧眼睛里去:“慧,真爱一个人,就在他需要你的时候,尽力去爱,不管他是否以同样的心回报你。在他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好好地给他自由,让他走,不问他往哪里去。无论在什么时候,你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爱本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真的在爱中的人,就是消了得失之心的人,是最心静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幸福的。”
简慧低头体味着这段话,眼泪慢慢洇湿了盒子上那几个字。
简云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慧,我和你妈妈都曾走过一段困难的路,不比你现在容易。有些事,我们走过来了才会了解。云姨好后悔没把我了解的,早些告诉你。。。。”
简慧摇摇头,慢慢捧住云姨的手,贴在脸上。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掉,她却努力地笑了:“云姨,我明白。。。给我一些时间。。。”
简云爱怜地抚摸着简慧。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滴水了,简慧的生命还是刚刚起步的河流,寻找着大海的方向。当时间过去,她一定会明白。这条年轻的河将会越过险滩,奔流着跑下去,成熟自信地跑下去。一定。
再说一句话吧 再说最后一句 我就要 松开你的手 而且 永不再回头
是什么让我们相聚 又是什么 让我们终于别离
说是青春无悔 不需啊 不需伤悲
为什么还要 一再 一再地迟疑
斜阳外 山岚里 倦鸟归飞
听 有人在唤我了 我必须去 继续这 宿命的远行
杨显站在自家阳台上,向下望着红色的车龙蜿蜒地缓缓移动。夜幕下的街道是一条匆匆忙忙的河流,一辆紧接一辆的车亮着尾灯刷刷地流过去了,它们都迫不及待地奔向哪里呢?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间显得比白日漫长许多,公共汽车上的人们不耐烦地频频探出头来盯着电子钟倒数的秒数。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们还是在赶着回家吧!家,无论用哪一种语言来念,都是一个沉甸甸暖融融的词。对面街上那个男人走得那样急,是赶回去为他的小儿子吹熄生日蜡烛吗?一位老人推着婴儿车里的孙子蹒跚地过了街,走进巷子深处去了,等待他们的,是谁的笑脸和拥抱?糖炒栗子的焦甜味飘过来,循着香味找去,就是街角那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那里灯光昏暗,胖胖的秃顶的摊主正把栗子倒进纸袋,交给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孩。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