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好学,我俩常一起切磋琴艺。先生只有我们两名弟子,更是倾力教授我们。
青烟袅袅,微泛粉香。我十岁那年,陆元已是十七,他入门虽比我晚,但我仍唤他师兄。他出自寒门,却傲骨争雪,他长得清俊,不少名门之女都对他青睐有佳。
豆蔻十二,我虽然还不到,但小小年纪,倒也相当识趣。陆元生性定静,他白晳的脸上总是有淡淡的红痕。笑时,更显明朗。
我问他说,“师兄可有喜事?”
他愣了愣,皱起浓眉。
我拨动琴弦,说道,“每月会演,卢照大人的千金从不缺席,那赵大人的小妹也长得不错,陆师兄不妨考虑考虑。”
他面前的白雾混浊了他清晰的侧脸。他忿然起身,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
我对着他的背影,忙喊道,“哎,师兄,先生就要到了。”
不久之后,先生来了。他见不到陆元,就问我,“薇儿,你师兄到哪儿去了?”
我耸了耸肩,说道,“师父,他走了。”
先生凝神,道风的长袖滑过琴身,“是不是你把他气跑?”
我笑道,“先生,师兄又不是和我一般大的小娃。”
先生捋着他的胡须,低沉的笑了两声,“这世上,只有你能把他气跑。”
我细细咀嚼先生的这句话,尝出不平常的味道。耳边,先生继续说道,“他明日就要从军去,还没与我辞行。这倔强的孩子。”
镂窗月台边,有几丝风动,先生拨动长弦,雅音沉尊,那是宫弦,左绰右擘,我微微浅笑,紫烟缭绕,不见有人为我合音舒弦。我奏一首《别辞》,词出于《诗经?采薇》,火战纷争,尘霄已逝,带有丝丝细悔,沧桑之中,有人依依惜别,宛音吟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先生说,“此乐伤中带哀,刚中带柔,为何人而著?”
我答道,“弟子鄙陋,只是心有所感,并非为何人而著。”
先生又问,“取何名?”
我说,“《别辞》。”
先生极为满意这首《别辞》,他含笑的眸里落有明星几簇,我缓缓说道,“今天,家仆来传祖父的吩咐。弟子要进宫一些时日。”
先生问我,“何时启程?”
我答道,“明日。”
浮霞如蒲,垂钓双殿,我的姑妈贤美人住在潇湘殿,灵潮还小,牙牙儿语,红扑扑的脸上一枚红痣,灵动可人。
我休琴小憩,晃了晃身边的摇篮,灵潮咯咯的笑了。姑妈披着外衫,走到我身侧,笑道,“一日不碰琴都不行,你还真是琴痴。”
我浅笑答道,“姑妈,为何从不见皇上来这儿看你?”
姑妈的双眼只是望着灵潮,她缓缓说道,“他政事繁忙,我有灵潮已经足够。”
我从小倾慕的榜样如今竟成了又一名深闺妇,不同的是,她毫无埋怨,这的确彰显了她的特别。但也再次提醒了我女人的悲哀,尤其是嫁给一位英明的帝王。
入宫几日,我早有耳闻,皇上几乎每日都夜宿安慈宫,自从灵潮出世后,潇湘殿就成了冷宫。我替姑妈忿忿不平,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不知怀抱着何种心态,我靠近了安慈宫。宫城宏伟,有桃樱树环绕,我躲在树边,只见有一名俊伟的男子,身着黄龙绣袍,他凤眸微启,伸手牵起一名表情冰冷的男童,温声说,“轩辕,我们走。”
“父皇,父皇!”从萧索的宫门里奔出另一位长得碧玉般温和的小男童,他稚嫩的嗓音飘零又凄茫。
但那名男子却没有停下来,他大步迈前,仿若未闻。
小瓷娃般漂亮的男童摔了一跤,他可怜兮兮的盯着那早已消失的背影,悬在眼里的晶滢泪珠,无声的落下。
我心生不忍,走了过去,将他抱起,拍了拍他华贵锦锻上的黄尘。“不要哭了。”
他害怕得瑟缩了一下,还在哽咽,片刻之后,依到我的身边。
我将他拉紧,说道,“你叫什么?”
他痴痴的望了我片刻,才怯懦的说,“昭然。”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明白吗?”
他似懂非懂,仍是盯着我看,半晌才说道,“我要父皇。”泪水又流了下来。
我抱着琴,走了出来,见他还在哭,就弹了几首欢快的曲子。小孩儿就是小孩儿,没一会儿,昭然就开心起来。我淡笑着停下琴音,这幽深的宫宅也不知藏了多少无奈。
托着琴弦,我弹起那首《别辞》,清音晖晖,低晕晚光。桃瓣飞舞的竹亭里,我坐着弹琴,身边跟着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