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章说,算了吧。你抽风我就不奉陪了。我说顾北,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心小初跟你学,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顾北心说我就是要去找他呢。今天他祸害我一整天了,搅了一摊儿事儿,我们忧心忡忡,他到高枕无忧,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打定了主意顾北就踏实了,从容不迫的和刘天章说,那能一样吗?这年头,是州官才能放火,是百姓不许点灯。不是说父为子纲吗?我不许他歪,他就不能歪。他的事儿归我做主。
刘天章有点愣了,看着顾北扬长而去,心里琢磨这逻辑怎么有点混乱啊。后来想想算了,还是洗洗睡吧。那边顾北上宿舍找赵小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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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在最后一分钟跑进了xx楼,还没上到三楼就熄灯了,走廊里人倒是一点也不见少。有的还在大声说话,不时有门板撞击的声音。一个穿着短小精悍的家伙端着盆子高喊着'借光!借光!'从顾北身边窜过去,带着一股冷气,可见是刚冲了冷水澡。这边话音未落,那边猛地一扇门大开,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兄弟们!一缺三啦!'到处都还是乱糟糟的,一点也不象晚上十一点了,倒像生活刚开始。这么说也对,夜生活刚开始。
按照熵增原理,搞破坏是人之天性。所以半年的大学生活以后,大一的男生宿舍在混乱程度上已经进步的丝毫不比大二的差。至少在顾北看来差别不大。所以他顺顺当当的找到了325,做样子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了。'赵小初在不在?'
屋子的中间有四个人正就着应急灯的光围坐在两张拼凑在一起的桌子旁边打升级。听见顾北的声音,背对着门坐的那个头也不回,一边理牌,一边抬了抬右胳膊肘示意,'那儿,上边。'
顾北拧起眉头抬头一看,靠门的上铺有个单薄的影子很快坐起来低头看着他,可不正是赵小初。走廊里的灯光从门上的天窗透进来,打在小初的脸上,顾北看见他眯了眯眼睛又睁大了,看来是认出他来了有点意外。
顾北刚才临时拿了主意兴冲冲的来,这会儿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注意到光线的感觉很奇怪,小初的头脸是亮的,身子却笼在黑暗里,顾北的眼力极好,这时他有种感觉好像连那个人的每根头发都能看清楚,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眼神也清亮,没有疑问,甚至没有情绪。顾北转看别处,轻轻咳了一下,我在外边等你。
顾北在宿舍门口等着,想着刘天章刚才的比方,感觉自己好像真有点像小初的爸。顾北自己的爸爸一直很忙,一家子不见面也是经常的事,顾北记得小时候过年,常常只有奶奶,姐姐,自己和保姆几个人。爸爸那个时间通常在外视察,妈妈出去慰问演出。行伍出身的爸爸对孩子们实行军事化管理,面黑口硬,有时候清早会亲自叫他们起床,然后在房间外面等着,给他们掐表,看他们多长时间能整装完毕。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被要求严格整理内务的缘故,姐弟俩自律能力都很强,可惜对军事都不感兴趣,没有一个传承衣钵。这会儿顾北在这儿等小初,下意识的估算时间,看看小扫把是不是个利索的人。
很快,有些让顾北意外的快。小初走出来,顺手拉上门,顾北隐约听见屋里有个人喊,你傻啊,赶紧毙了他,那破底不要了!
小初什么都没问,默默的跟着顾北从一楼卫生间的窗户洞钻出去,两人走在空空的校园里。楼门口就是两人相遇的那条路,其实谁也不知道,从那以后顾北一直都没再敢开过车。顾北想起当时的情形转头去看小初,小初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眼睛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轻轻浅浅的有一点好闻的味道传到顾北鼻子里,今天下午也闻到过,就是童童给的那个什么香皂了。童童说原来他用的东西味道刺鼻子,原来他什么味道?顾北完全没有印象,好像一直一来小初总是和刘天章,童童走得很近,离顾北却很远。
喂。顾北叫他。
嗯?小初还是没有抬头。
顾北有n个问题要问。赵小初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哪里来的钱?今天怎么不和同学们打牌?大家怎么都不太理你?虽然这些都是些不要紧的问题,可是毕竟找着这些答案是他今晚上脑袋一热跑出来的目的。可是他一张嘴却说出一句毫不相干,让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来,
喂,你怎么不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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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的脑子偶然短路说了那么句话,说完了就有些后悔,还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他想着应该和小初说,我的意思是,你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样才显得有诚意,好沟通。靠,真成他家长了?
可是小初听话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看把顾北的话连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看回去了,只剩了点不解和烦恼。
小初的眼睛很好看,儿子随娘,可以猜到他妈应该是个相貌惊人的美人。可是这不是重点。小初看着顾北=小初看着树木=树木看着顾北。
你明白了么?这就是顾北的感觉。小初的目光没有实质感,或者说没有温度。顾北从他的注视中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态度,情绪,甚至随便什么东西。当然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不是试探,不是抵触,不是反抗,不是无所谓,不是逆来顺受,顾北一向以为自己长于言辞,可是这时候他找不到言语来下个定义。
算了,顾北扭头继续往前走,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忽然顾北就完全放弃了打算说服小初不要搬出宿舍这个想法。为什么要搬出去,理论上讲就两种原因,第一,实在住不下去了,必须得走;第二,不想再住了,自己要走。就跟老北京的雇佣关系,东辞伙,或者伙辞东一个意思。这会儿功夫,顾北忽然对谁辞谁失去了追究的兴趣,和刘天章一样,他也不打算拦着小初了。可是他有了个想法,想把自己,顾北的影子放进那双眼睛里。难道不是吗?不是顾北先遇到赵小初?不是顾北两次三番救了他?不是顾北把他从山上背下来?不是顾北为了他和童童吵完了又和刘天章吵?不是顾北大冷天的把他拉出来。。。。。嗯。。。。可是这缺心眼的孩子就是喂不熟。=
=没错,顾北,不得不承认。他感觉很不爽。可是顾北是什么人,他有的是办法。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顾北一直记得赵小初那天在迎新会上介绍自己,也是没什么生气,只够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我叫赵小初。如果不是偶然走错了班级,在这样一个龙虎混杂的地方,这样一个没什么个性的人,谁会记得?顾北和童童做freshn的时候也迟到了,根本没赶上迎新会,一直到新生动员大会才在柿子林大讲堂外面和同学们见了面。两人都是简单的白体恤衫,蓝色牛仔裤。童童落落大方,顾北简洁爽快,一人一句话,我叫周童。顾北。不到一天系里没什么人不知道xx级国经班有个女生眼中的王子,顾北;男生眼中的公主,周童。
赵小初,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顾北狠狠地想。小初说了句话,他没听清。什么?你说什么?
下雪了。小初轻轻的重复。顾北四下一看,果然,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小初站在一盏路灯下面,仰着头,认真的看着雪。顾北发现,这时候,小初的目光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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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密密匝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