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给他指了张椅子坐下,自己继续在桌子前做手工活。wanben这是最后一个水仙球。昨天小初才开了头就被刘天章和周童打断了。那会儿大家都饿得恨不得要去抢劫,匆匆忙忙押着顾北去吃大户。小初好脾气,立刻放了东西跟他们走。刘天章还清楚地记得,赵小初坐在桌边安静的削水仙的样子。他没有戴眼镜,说话的时候为了看清对方,眼睛会有一点眯着,好像在笑一样。小初逐一指点桌上的碟子,里面是削好的成品浅浅的浸在水里,这一个是给童童姐的,这个放在刘哥你们宿舍,这个给小舞,这个给小羊,这个给汪鲁京,就是我的学生。这个,小初指着最小的一个小芽脸上一红,这个我自己留着。顾北当时哈哈的笑。
顾北,唉,顾北。刘天章看顾北的侧脸。男人看男人,不看眉眼看线条。顾北是刘天章欣赏的类型,高而挺的鼻管,削尖凌厉的下颌,形状好看的喉结,都显示着毫不含糊的男性特征,也很符合顾北的个性,棱角分明。
刘天章原来一直有些担心天玥会喜欢上顾北,谁知天玥临走前却给他扔个炸弹。
天玥说,哥,你帮我看好初初哥哥。别让随便什么女孩拐跑。
什么?刘天章大吃一惊。什么叫随便什么女孩?
就是还不如我的人呗。天玥撇了撇嘴。
刘天章完全不能进入状况。天玥给他解释。
我知道好多人都喜欢北哥哥那样的。无论什么拿出来都抢眼,标准十分。不过这种标准有点过时。其实最好的是像初初哥哥这样的,开始看着不错,后来越看越顺眼。无论长相,智力,前途样样都拿得出手,还不用担心一眼就被所有人瞄上。他脾气又好,会关心人。不灵光的地方是不太会玩。可是这也不要紧,反正他足够聪明,都可以教的会,而且只管教给他玩我喜欢玩的就行了,他这么耐心,肯定没有怨言。
刘天章瞠目结舌。天玥接着说。
哥,干嘛阿?又没让你现在就去放定下聘。我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也说不准在那边能碰上该属于我的王子呢。所以吧,你留心看着。要是真有个不错的也就算了。实在有那种特歪瓜劣枣的来了,初初哥哥心软,没准就给缠上了。哥,凭你的智慧和武功,无论如何也得给搅合散喽。不然,我跟你没完。
刘天章送走了妹妹,脑子被这番话搅得疼了好几天。
顾北,小初,童童,天玥。交叉起来配不是皆大欢喜?可是为什么就刘天章越想越闷,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跑到村口小饭馆拎了一兜啤酒回来。顾北专心做事,既不拦他也不陪他。刘天章独自喝了个烂醉,醉了就倒在小初的床上。反正主人也不在家,在家的这个是个冒牌的。怎么办呐?!刘天章满腹心事,梦里轻轻叫着,天玥天玥
顾北过来给他把被子盖好,听见声音心里就同情,原来是天玥那个魔头又闯祸了。刘天章真可怜。他却不知道刘天章嘀咕的那句话其实是,天玥,天玥,怎么搅合?你的这个情敌不好办哪!
45
那几天西伯利亚寒流袭击京城,温度骤降还下了雪。直到顾北离开租屋的时候雪还没有停。赵小初也还没有回来。
顾北不得不走了。这件事很重要,家人也很重要。
顾北的外婆和舅舅多年前移居北美。老人家在文革早期吃足了苦头,自此对政治深恶痛绝,连带着也不太喜欢顾北的爸爸,只是架不住女儿拗了性子非要嫁给一个当兵的老粗。顾北的妈妈想尽了办法居中调停,希望能让两方面相处的稍微融洽一点,后来不得不半途放弃。毕竟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也不必硬要谁去委屈求全。在过去的若干年里,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或者和孩子们一起去探望老人。这一次却是外婆静极思动,想出来走走。因为天气湿冷不愿意回上海,改去香港住在大女儿家里。无论如何这算到了家门口,女婿不上门实在说不过去。一家人最后的决定是顾爸爸陪妈妈直飞香港,亲自到机场接老太太尽尽孝道,然后爸爸自己先回北京。顾北陪顾南带着两个小毛头飞深圳,会齐在那边公干的姐夫,再渡海去香港住到年后回来。
顾北在租屋一直等到离京的前一晚,他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下,才赶在顾南爆发之前回家去了。就这么他和小初错开了一天,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深圳去香港的轮渡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北京区号的陌生号码。顾北站起来走到舱外,深吸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给顾北打电话的人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就是赵小初。
小初那天晚上哭哭啼啼的离家出走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京城之大,他最熟悉的不过就是校园附近巴掌大的一小块。习惯成自然,他漫无目的的走啊走竟然就走回学校去了。那天是正式假期的开始,小初几次和成群的学生擦肩而过,那些人拎着大包小裹去赶夜车,嘴上叽叽喳喳的议论误点怎么办,怎么改变路线行程才能尽早到家。小初听在耳朵里,忽然就拿了个大主意。他跑到火车站想尽办法混上一辆北上的列车,几经辗转去了一趟他出生的地方,城。从那年离开以后无数次梦到,却从来没回去过。现在既然无处可去,就'回家'去吧。但是让小初意外的是,这一去,他并没有找到'根'的感觉。
这几年国民经济腾飞,人们整体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都提高了,这个过程中却也出现了不少牺牲者。其中就有包括化工在内的许多大型国有企业。计划经济时代的优势不复存在,旧体制自身的各种弊端逐渐显露出来,机构冗余,设备老化,管理不善,分配不均,各种因素杂糅在一起,最终导致人才流失,竞争力日下,被市场经济淘汰只是迟早的问题。
小初一到城看到的就是一派凋零景象。去时是雪,来时也是雪。雪中所见却和梦里并不相同。
儿时记忆中高大气派的厂房变得灰暗破败;居住过的小院儿也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并列几座一眼看上去也有了年头的火柴盒式筒子楼。来来往往没有熟悉的面孔,人们衣着质朴,脸上带着为生计奔忙的尘色和疲倦。小初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渐渐迷惑,这里就是我的家么?
晚上他按照热情校友的指点到江边守了一会儿,运气不够好,著名的雾凇没有出现。奇异的是,在这样寒冷的季节,江水仍然没有冻上,水声涔涔在寂静的冬夜显得格外轻灵动听。周围空空荡荡,小初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一江的水,忽然有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他把两条手臂在胸前抱紧,真冷,想家,想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亲亲热热的朋友,有香喷喷的火锅,或许还有个凶巴巴的人正在到处找他。那个人会不会找?会不会等?小初心里长了草,他想回去了,念头一动,归心似箭。
又是一番周折,风尘仆仆的小初站在自己家门口近乡情怯。好容易积聚了残余的勇气推开院门,才一进去眼睛就睁圆了,院子中央有个半人高的小雪人。他不能置信的靠过去摸了摸,光滑冰冷,有人在表面仔细的泼了水,都结成了冰。小东西黑眼珠,长鼻子,憨态可掬,形神俱备。
小初几步冲进屋里,立刻有些失望的发现没有人。屋子似乎和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看着又好像全变了。被子不是散着,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书架有人重新弄过,桌上排列整齐的碟子多了一个,里面也注了清水,放上了自己没有完成的那个花球。
小初探宝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一点一点的看过来,什么都想摸一下,可是又觉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坏掉或者不见了。短短几分钟,心里的草急速蔓延长得发慌,小初匆匆忙忙翻出那张电话卡跑了出去,只有一个念头,告诉他,很多很多话想告诉他。
电话接通了,顾北在那边没有说话。听筒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风声和海浪的声音,偶尔还有海鸟的鸣叫。小初在这些声音里努力辨别着顾北的呼吸,轻轻浅浅几不可闻。小初真切的感觉着距离遥远。他在这边默默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