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赭还在暴怒之中,下意识就想说一句顶心顶肺的回去,却对上了霏霏的眼睛——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只不过随意对着他的方向,甚至没有焦距,却让他浑身一冷,仿佛眼前之人远在云端,一字一句都是染血的命令,萌生出不可违逆的错觉。
这是……他只在宫南傲身上感受到过的压迫感……
他深吸一口气,再无法伪善地笑,僵硬地道,“这个自然。只要娘娘回去了,璃王自然是我们的座上客。”
霏霏凤眸轻轻眯起,嘴角扯开一丝奇异的笑,立即接上了他的话,“王赭,记住你的话,记住刚刚那把刀。”
说完,霏霏不等王赭细想刚才的话,双袖一甩,袖子腰带衣领等等隐蔽的地方“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掉出无数的小型兵刃,暗器更是数不胜数。
宫南傲步步算计,一路血战已经将她的体力耗费殆尽。之后,在她以为已经成功的时候,又予她一次重击,彻底榨干了她剩下的力气。其实,早在牧民的住处被焚之后,她为救上官昭璃,就已经注定了她后来的妥协。
之所以聚集剩下的所有力气,甩出那一刀,为的就是再次震慑王赭,从宫南傲那里再要一个承诺罢了。虽然他不一定会遵守,聊胜于无。
她背负双手,唇畔镌一丝淡漠而轻鄙的浅笑,即使是作出束手就擒的动作,气息仍然凛冽高贵,让人不敢随意轻贱于她。
王赭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然而,竟无一人上前!
他下巴一绷,上下齿关之间传出清晰的摩擦声,只好自己上前,冷冷道了一句“娘娘,得罪”,随即双手按住霏霏的琵琶骨,狠狠一捏。
一声让人牙齿发酸的“咯”,霏霏身体一晃坐倒,脸色已然苍白如纸。王赭,锁了她的内力。
这次无需王赭命令,一个大汉自动走过来,拎小鸡一般提起霏霏,将她捆在了马背上。
王赭阴冷地环顾周围,将所有瑟瑟发抖的牧民看在眼中,狠狠划下了手。
顿时,手起刀落,无数宽刀扬起,挥出冰冷的弧度,鲜血四溅……霏霏一言不发,缓缓闭上了眼睛。
113 盛放与枯萎2
霏霏仰躺在马背上,双目紧闭,却根本无法真正睡去。马跑得太颠簸,她浑身的骨架似乎都快被摇散了,马鞍上嵌了十排细如毛发的小钩,她的身体一动,就有无数尖锐的钩子刺入皮肤。
随着马奔跑的节奏,多如牛毛的细钩渐渐将她的背刮得千疮百孔。但由于伤口太小,血液并未大面积地渗出,只是早就溅满狼血的白衣之上又多了几点不起眼的血花。
霏霏动了动被牛筋绳勒得青紫交加的手臂,锋锐的眉掠起讽刺的弧度——王赭虽然不敢动她,却并不妨碍他用其他方法报复那一刀之耻……又或者是宫南傲特意为她准备的见面礼,让她为自己的不驯付出代价——她知道,他的耐心已经完全告罄。
马匹又一次纵跃,仿佛后背上的整张皮都被人扯住剥下,霏霏终于闷哼出声。不知道马鞍是不是浸泡过盐水,疼痛从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处进一步扩散开来,犹如针刺骨髓。
额头的汗把脸上干涸的血污再次化开,变成腥咸肮脏的液体,霏霏努力扬起脸,防止它们从口鼻流入。
良久之后,一个虚弱而自嘲的笑于脏污的脸上展开……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得比别人多,受得伤比别人多,痛得也比别人多,久而久之,她甚至觉得自己对疼痛的忍耐,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承受范围,甚至觉得自己是折腾不死的机械人偶……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她都没有感觉,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只要修一修,休息休息,就又能完好如初。
或者不只是她,她周围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失去了护体内力,疼痛无法再用那温暖的热流压制,她也再无法自欺欺人。她真切地感觉到……就算没有雁落玄口中她所中的诅咒,她的身体,也已经难以继续支撑。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就算雁落玄把药谷剩下的那一半补药灵丹都给她灌下去,也修补不了某些深入肺腑的永久性损伤。
她的时间,或许连雁落玄所说的那个最后期限都挺不到。
油尽灯枯……霏霏想到那个词语,长而不翘的眼睫极慢地扇了一下,忽然一笑,就这么离开,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她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却是她的心最强大的时候。她将那刻入心肺的名字轻轻念了一遍,昭璃,你是我最后的信仰。
我不奢求你记我一生,我不妄想你爱我一世。但是……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要负我,不要让我变成一个笑话。
这或许是我……最后的要求。
她脸上的笑蓦地扩大,却有一抹晶莹自空洞的眼底生,由高挑的眼角蜿蜒而下,很快混入那些血污,再无痕迹可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