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逃狱的不是深藏不露的徐二狗,秦萧萧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如果徐二狗的逃狱在预料之中,那么张世祺的逃跑着实出乎秦萧萧的想象。换句话说,以张世祺的能力,困得住他的枷锁未必困得住徐二狗,困不住他的大牢一定也困不住徐二狗。
回县衙的路上,秦萧萧缄默地思考着:现下,张世祺逃了,徐二狗安生地留在大牢里。张世祺不可能是靠自己逃脱的,一定有人在帮他,才让他避开衙役,没有惊动任何人全身而退。照郑康所说,最早发现张世祺逃狱的是今日负责查房的狱卒,两次查房时间间隔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张世祺至多有半个时辰的逃亡时间。那么,此时张世祺已经逃到哪里了呢?
千头万绪在秦萧萧脑海中闪现,饶是如此,她没有放慢行路的进度。大约疾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她与郑康已经走到了小抱燕山下。连日下雨,雨水将山上的泥沙连带小石子一道冲刷下来,零零落落地堆积在路上,增加了通行的难度。郑康知道此时山体久被雨水浇淋,极易发生滑坡,是以谨慎地走在远离山体的一侧,防止被山上的落石砸伤。他刚要叮嘱秦萧萧走到他身后,却看到秦萧萧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径直走到靠近山体的一侧,俯下身子,查看起上山的小路来。
“萧萧老大,你在看什么呢。最近天气这么糟糕,没人会在这个时候上山的。”郑康朝着秦萧萧的背影说。
秦萧萧向郑康挥挥手,示意他上前查看,只见淌着泥水的路上依稀留着几个残缺的鞋印,显然是不久前有人刚刚踩过的,还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走。郑康奇道:“这么糟糕的天气,居然还有人进山。”
“郑康,你先回县衙带上一小队人来山上和我汇合。”秦萧萧说,“我先上山,张世祺也许躲避追捕,往山上逃了。”
郑康半信半疑地接受了秦萧萧的分派,他信得过秦萧萧的判断力,他怀疑的是张世祺会选择在这么恶劣的天气进山吗?从山脚下看,小抱燕山确实只是一座不甚高大的矮山,但山间道路蜿蜒,方向多变,且连接着大抱燕山,路口分岔极多,即使是熟谙道路的当地人进山,稍有不慎也可能迷路,更不用说张世祺一个外乡人了。
秦萧萧和郑康就在小抱燕山的进山口别过,郑康继续前行,秦萧萧则拐进了山中。郑康走出几丈远,回头想再叮嘱秦萧萧几句,来路已不见她的踪影。
山路比想象的还要泥泞难行,秦萧萧穿着蓑衣走在山间小道,只听见林中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叶子刮得沙沙作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从枝头坠下。蓑衣沾了雨水,又湿又重,让一向在山间健步如飞的秦萧萧走起来都有些吃力,呼吸声急促起来。
走到小抱燕山的半山腰,路上的足迹到这儿断了,和泥水、沙石混淆在一块,再无法追踪。秦萧萧站到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观察四周的动静。四处都是树,都是雨,看不到人踪,饶是如此,秦萧萧没有犹豫,径直拐进了东面的一片树林,融入天地间树和雨的背景中。
如果郑康跟在秦萧萧身边,一定会奇怪,明明没了脚印,也没有看到人影,秦萧萧为什么这么果断地进了这片林子。原因无他,当秦萧萧在山脚看到脚印时,心头就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张世祺逃狱之后一定会回到当初他被抓的地方,去找当时被她打掉的油纸包。现在,秦萧萧正往那个地方走去,张世祺到底会不会在那儿,很快就能知道。
走到上次与张世祺交手的地点附近,为了便宜行事,秦萧萧将身上的蓑衣脱了,弯下身子,整个人伏在茂密的树丛中,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观察。夏日多阵雨,刚才还下得激烈的骤雨如今已和缓下来,徐徐地降落在叶间树梢,山雀的鸣叫婉转悦耳,迎接着姗姗来迟的日照。
微弱下来的雨势对于秦萧萧而言不是助益,反是负累,雨声小了,相对的,她在山间的一举一动就被放大了。她只得更加谨慎地挪动着步伐,靠近曾经放有张世祺携带着的油纸包的大树。
有人!
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秦萧萧透过缝隙一眼就看到有人站在那棵大树前面,俯身在茂密的草丛中搜寻着什么。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停下动作,近乎静止般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以免身体碰到周遭的植物发出声响,惊动了仍在埋头苦寻油纸包的张世祺。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正脸,秦萧萧从那人的体态、动作断定他就是张世祺。看来,那个油纸包里的蜡烛对他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他逃狱之后首先做的不是千方百计设法离开萍水县,反而冒险留在萍水县,进山寻物。可惜,他找得再仔细、再认真都是徒劳,因为那个油纸包早就被秦萧萧从树洞中取出带走了。
秦萧萧就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张世祺,他还在草丛中翻来覆去地寻找,唯恐自己找的不够精细错过了他的宝物。停在叶尖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在秦萧萧的脑门上,砸得她额头有些泛红。水滴石穿是怎么个穿法,如今她算彻彻底底地理解了,雨珠耗尽了秦萧萧对张世祺残余的全部耐心,她将遮蔽在自己手前的树枝推到一边,准备起身将张世祺捉回县衙。
又有人来了。
就在秦萧萧打算现身时,她听到张世祺身后另一侧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上山不过两刻,郑康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队进山。是敌非友,小心为上。秦萧萧继续在树丛中藏身,这次她更谨慎了,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地捕捉着张世祺和来人的一举一动。
雨似乎总是站在秦萧萧的对立面,当她想要侧耳细听两人的谈话内容时,雨势忽然又变大了,滂沱的雨水哗哗地倾泻在山间,浸湿了她的鞋袜,掩盖了两人的说话声。山风吹过,一向不怕冷的秦萧萧打了个寒战,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树旁的两人,他们打着伞,情绪激动地争执着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秦萧萧放弃探听他俩谈话的内容,只想找准合适的时机将张世祺和协同他逃跑的从犯一并抓回县衙。两人越说越激烈,脚下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被张世祺身子挡住的那个人的侧脸显露出来,好熟悉的面庞。秦萧萧想着,她对这张侧脸的印象如此清楚明晰,显然是近几日有过交集。
他是谁呢?秦萧萧越是努力去回忆,越是记不起这张侧脸的主人。就在她与自己的记忆做斗争时,那人再侧过身来,面对着张世祺,也面对着秦萧萧,毫无保留地露出了他的面容。
居然是李少赓。
不久前他们还在秦萧萧家中见面,李少赓分别时说的话犹在耳边,他说他要去县衙为光王诊脉。说着要回县衙的人如今却和逃犯张世祺待在一块,难道他是打算在这儿见光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