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掌摁在桌上:“您是觉得,那马车上的无礼之徒,是我儿楚瑜?”
话一出口,楚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足足停顿片刻,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道粗气。
孔瑄咀嚼着他的话语:“无礼之徒?”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往往才是实话,楚宵忙着给自己的亲儿子找补,一时间顾不上掩饰对楚大公子的真实情绪。
人前任劳任怨、不断为楚大公子收拾残局,人后却直呼对方为“无礼之徒”,要不是前厅中只有他们二人,楚宵多年经营的伪善面具就要霎时破碎了。
不过,他到底是经营多年的老江湖,只眨眼功夫就又恢复成眯眼笑着的样子:“就算我再疼爱大郎,也觉得他那日的行径实在无礼”
他转了转扳指,憾然道:“唉,终究是我没教导好大郎啊!让我如何面对我那大哥呢?真是羞愧难当。”
这捶手顿足之态浑然天成,这么多年他恐怕演过不下千回,肢体已然形成肌肉记忆,叹息时胡子也跟着颤抖,眼中满是湿润,好似真情流露,不知内情的人看了,往往都要唏嘘不已,认为他是个真心关爱侄子的好叔叔。
后面的话孔瑄没听,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裴衿的身影;楚宵喋喋不休,大多都是在说着替兄长抚养孩子的不易,楚大公子为人指摘的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每说一件,他都要抹一抹眼角的泪花。
最后,楚宵双眼通红,唇瓣颤抖地向着孔瑄拱了拱手:“孔瑄公子,楚家和楚家的珠宝铺随时欢迎您大驾光临。”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逃不开这个话题。
这次孔瑄没拒绝,倒不如说懒得搭理,他与楚宵说了几句客气话,后者便让小厮送他出去。
一走出楚家大门,没了高墙的阻拦,阳光迅速倾泻下来,从屋檐滑落到他的肩头,暖融融的光将积雪照得透明。
孔瑄沿着长街往栖云楼走,心中复盘在楚家的经历——
楚宵见他是为两件事,其一,确认陈三贵没有供出幕后主使,他还能继续与他们虚与委蛇;其二,再度向他抛出橄榄枝,拉拢他为楚家做事。
只不过第二件事,因为孔瑄突然的打岔而有些支离破碎。
该说楚宵锲而不舍,还是说他贼心不死?
无论是什么,楚宵所带来的压迫感,哪怕是陈三贵也无法望其项背,他足够圆滑且谨慎,每句话出口都在为后一句话埋下伏笔,每当楚宵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他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自己一脚踩入对方预留的陷阱。
但楚宵与陈三贵也有共通之处,这类人的底层逻辑是一样的——
得不到,那就毁掉。
直到踏入栖云楼,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楼中穿梭忙碌,孔瑄心中压着的巨石才略略挪开些,总算得以喘一口气。
他拐过柜台去工作间,走到一半,耳畔传来石制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不由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