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站在卧房的镜子前,身上穿着在剑桥买的那件真丝的贴身背心。很适合我,她边想边收紧肚子,侧转身去,打量着效果。除了我,倒也不会再有人看到了。很可能不会。
绝对不会。她冲着自己的镜像偷偷地调皮一笑,不过旋即又恶狠狠地皱了皱眉;绝对不会,再怎么着,眼下还不是时候。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算只是想想这等略显胡来的事也不错。她要和人出去约会了——迈克尔·帕克,她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陌生人。这让她感觉自己年轻了、又爱笑了,就像——呃,就像什么呢?像个女学生,少女,二十多岁的姑娘?对萨拉而言,这些描述其实无一贴切:她此前几乎没有这类约会经验。上中学时,和凯文有过一次短暂的约会,在她父亲的福特卡普里的后座上,她的第一次约会很快就让她丢了内裤、贞洁和学业;后来又有过一次,也很短暂,是和鲍勃,那时她17岁、已为人母,比起浪漫,她更感兴趣的是尿布、腹绞痛、社工和夜校。她想和鲍勃结婚,与其说是为了性,远不如说是出于对家庭与安全感的渴望。毕竟,性,正是令她惨遭凯文背弃的罪魁祸首。
不过,光是想想凯文高视阔步地向自己走来,她便觉下身湿透、膝盖发软,此后再没人有这效果了。萨拉面带微笑,双手顺着真丝背心往下滑,想起了他们位于思科罗夫特的那套简易公屋里的卧房。那时候他们一无所有,除了一个小宝宝;屋里只有木地板、一张床垫和一根晾衣竿;可是当幼小的西蒙睡熟后,一只红烛和两具贪婪的身体就会让空荡的房间看上去彷如《一千零一夜》里的洞穴。而在这里……
她坐在那张华丽的梳妆台前——那是四年前鲍勃送她的生日礼物——环视着她的卧室。特大号双人床、羊毛地毯、定制的衣柜、射灯、全身镜以及带淋浴和毛巾烘干架的主卧卫生间。他们当时甚至还讨论过要不要在卫生间里安装按摩浴缸,或是在花园里安热水浴盆。她想要的一切奢华,这里都有了。
独独没有丈夫。好吧,那现在我可以出去约会了。她瞥了一眼身侧床头的钟表——现在整张床都是她的了——还有20分钟迈克尔就来了。她需要在这段时间里做出决定。她很在意自己给他的印象。她往床上放了一条短裙和一件上衣;适合她的身材,她知道,不过……就一顿晚饭而言,也许太正式了?这身打扮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去参加案件研讨、家长会或是与当事人面谈似的。连衣裙?那样会更有女人味,但是她喜欢的那几条都很薄,现在天气太冷了。
最后她选了一身漂亮的奶油色长裤套装,真丝背心外面搭了一件粉色的褶边衬衫。正式,但又不失女人味。这裤子容纳她那苗条的臀部绰绰有余,衬衫则很好地衬托了她的双峰。她倾身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化妆一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蛋。还不错,她心想,虽然不再是年轻女孩了。眼角和嘴角周围有些小细纹——这些皱纹,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越来越深。不过她皮肤洁净,脸型也很漂亮——我好歹还遗传了母亲的这个优点,她挖苦地想着。她抬起下巴,心想要不要围条围巾遮住脖子,不过最终以为没这个必要。
这张脸完全没问题,她一边梳着一头乌发,一边坚定地告诉自己。再说,他在火车上已经看了俩小时了;如果他不喜欢,就不会邀我出去约会了。
正是这个词——“约会”——让她烦恼不已。当她略显羞怯地告诉西蒙时,他好像觉得特别好笑,从那以后她一直对这个词困惑不已。呃,这是约会吧?一个男人邀请她出去吃饭。问题是,该如何应对?她结婚太多年了,没学过约会的技巧。倒不是说她没有仰慕者——比如,特里·贝特森就是其中之一,埃米莉还曾拿这位警官打趣她老妈呢。在激发情欲方面,他是最能和凯文媲美的一位了,她差不多可以肯定——好吧,她相当肯定——他也迷恋她。不过特里一直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虽然他们曾在萨文德拉的婚礼上相拥跳舞,后来还差点更进一步,但至少在她看来,那一晚始终都纠缠着太多愧疚、愤怒和背叛,以致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如果他们当时开花结果了,一定也得藏着掖着,成为一个一触即发的罪恶的秘密,假如被发现,轻易就能将她和他的事业毁于一旦。
没有什么能阻碍萨拉追求她的事业,所以她打了退堂鼓。尽管特里·贝特森的确很有魅力。
不过,这位迈克尔·帕克也不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肩膀宽阔——她还记得在火车上,他笑起来时脸上出现的皱纹。那些皱纹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并无问题——显得他阅历丰富、思想成熟、精于世故。他和她一样,都是没有牵绊的成年人。所以没必要感到愧疚或是欺骗。看看鲍勃那空荡荡的衣柜,便足以证明这房子里只剩她一人了。
她穿上鞋下了楼,检查了一遍窗子和后门的锁。自从西蒙警告过她之后,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他离开后,她在厨房里洗洗涮涮时,曾看到一个男人,就在她家花园下面的那片田地旁,沿着河边小路跑步。那人在柳树边的阶梯前停了下来,站了三四分钟。他喝了两口瓶子里的什么饮料,但随后仍在那儿待了好一阵,盯着一排排房屋的后院看。而她亮着灯站在水槽前,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注意到她了。那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仿佛有只蜈蚣一路顺着她的脖子往上爬——担心他可能会猜出她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整晚都是一个人睡在这里……
门铃响了,她吓了一跳,随即又放松下来。现在没必要担心,当然没必要——她的约会对象来了!她走到前门,开了锁。
他选的餐厅——码头上一家昂贵的印度料理店,可以俯瞰乌斯河——萨拉去过,而且很喜欢。她琢磨着会不会被同事撞见,如果看到了,她该作何解释。无所谓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又没欺骗任何人——我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要解释的人应该是鲍勃。
迈克尔七点半来接的她。他的车是一辆崭新的宝马,很漂亮,里程计显示它才跑了一万多公里。发动机发出呜呜的低吼,她往后靠时,真皮座位吱呀作响。他穿着休闲裤和驼绒外套,里面是蓝色的羊毛运动衣和浅褐色翻领针织衫。蛮好看的,萨拉心想,和车子也挺搭的,可……那不是她习惯的装束。太随意,也许是太帅气了?
噢,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女人,她严厉地告诫自己。放松,好好享受。
迈克尔把车停在了法院附近的停车场。白天下过雨,不过此时天已放晴,温度也降了下来。一轮钩月、些许明星点缀着夜空。
“天亮前肯定会下霜,”他说,“还会起雾。”
“别担心,”她说,“在你那车里,冻不着的。”
“是啊。我买它就为了这个。带轮子的热水瓶。”
萨拉大笑。“时速250公里的热水瓶。”
“噢,算了,那样就违法了。只有羽绒被可以走那么快。”
他们同时大笑起来。也许算不得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但至少能打破冷场。她往左望去,突然瞥见一个溜冰场——一个有泛光灯照明的、名副其实的溜冰场,就在那座诺曼底人修建的城堡下面,位于城堡博物馆和法院之间。那天在法院时,她看到那里在施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它投入使用的样子。
“来吧,”她说,“过去看看。我们时间还富裕,对吧?”
他瞥了一眼手表,“我订的是九点,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为什么不去呢?”
他们并排站在人群中,和大家一样,着迷地看着溜冰的人在他们面前一圈圈嗖嗖地滑过。有一两个显然很娴熟,回旋、单足转、甚至手挽手地翩翩起舞——不过大多数人都摇摇摆摆的,吃力地保持着平衡。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试图在他们跟前转个圈。他差不多快成功了,骄傲地咧嘴一笑,接着便往后趔趄了一下,两只胳膊在空中乱舞一气,最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迈克尔大笑道:“你溜过冰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你呢?”
“年轻时滑过几次。”他又瞥了一眼手表,“来吧,我们抓紧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来教你!”
“不要!你什么意思?我不行的!”
“乱讲!试一下!”
他们就站在入口旁,她还没来得及制止,迈克尔就已经掏钱租了两双溜冰鞋,坐在长条椅上开始换鞋了。萨拉提着她的冰鞋,站在他面前。
“迈克尔,我这辈子可从没溜过冰!”
“不怕,我会拉着你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咧嘴笑道,“其实很容易——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那好吧。”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找乐子还是犯傻,紧张兮兮地脱了鞋,递到服务员手里。溜冰鞋又硬又重,她把鞋带系得太松了,迈克尔见状,蹲身帮她系紧。他蹲在她的双膝间、仰头笑看着她,她心想,嗯,这也是了解一个人的途径。“不过,要是我摔断了腿怎么办?”她大声道。
“你可以起诉我。所以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他扶她站起来,带她走上了冰面。刚一踏上去,她的右脚便打滑了,她使劲抱紧他的胳膊,以免摔倒。他伸出另一条胳膊搂着她,直到她收回右脚,但接着她的另一只脚又奇奇怪怪地滑向了一边。她缓慢而笨拙地往前挪,感觉自己像个醉鬼,或是行走在玻璃弹珠上一样。她死死抓住迈克尔,要不是他搂着她,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摔倒。不过,他显然很会溜冰。不知为什么——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不仅能保持平衡,还能推动着两人一路向前,和其他人一道在冰面上徜徉。“膝盖稍微弯一些,一次只有一只脚用力,”他在她耳畔道,“就是这样,很好!现在,换另一只脚。瞧,你已经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