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饰行藏,王府总管魏大智奉命留在原处和各级官吏周旋。听了端王的吩咐后,旁边有随从低声应是转身飞奔而去。
不过是一个月,这位在京里惯坐冷板凳的王爷在短短的时日内就增添了风霜之气,望之比往日更加冷峻令人生畏。此时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位爷动了真怒——有些人头顶上的乌纱帽只怕悬乎了。
顾衡伸手帮端王倒了一盏热茶,低声劝慰道:“圣人拨下无数钱粮却于事无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贫家,就连繁庶如洛阳府也不例外。有些窟窿不立时堵上,是怕再大的家当也经不住这些人明目张胆的乱折腾。事情已然至此,这时候再着急也无用……”
坐在左手边的郭云深塞了几个素馅大包子后连连点头。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让他对端王这个外甥女婿倒有了很大改观,觉得他跟京里那些只知吃喝玩乐撩鹰逗狗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也不是那种一味讲究礼仪道德官样文章却让人头疼不已的贤良方正。
象京城里稍有脸面的人家出来的子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坐卧出行吃穿用度比女人都还要讲究。听说翰林院有两个侍讲喝茶专门要喝潭柘寺早上第一捧活泉水,每日都花银子雇人专门运来,照他来看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倒是端王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叫人刮目相看,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一干精兵强将餐风露宿。有时候错过宿头,免不了要吃些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喝几口夹杂怪味儿的冷水。没想到这位爷一路上没叫苦没叫累,竟然硬挺着把日子熬过来了。
郭云深左右看了一眼四周无人,也真心实意地轻声劝了一句,“咱们这趟只要把事情查勘清楚,老老实实回京复命就行。如今……这万里江山还是圣人的,更何况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不待见你,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端王把茶盏砰地一声磕在桌上,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耐着性子把最后几口汤面吃完,切齿道:“你以为我是说着好玩的,拼着这个什么狗屁亲王不当,我也要把这些贪官污吏通通送进大狱,有一个算一个……”
离此地只有几条街之远的仁义胡同是洛阳首富解文东的宅子,占地三路五进。府内雕梁画栋引种了大江南北无数的奇花异草,比起皇帝的行宫也不遑多让。
花厅小几上搁着几碟精致的苏式点心,一式的嵌螺钿黑漆矮柜隐露着主人低调的奢华。屋角点着价值百金的沉水香,多宝阁上的小摆件和挂饰乍看平淡无奇,甚至还有些陈旧。但是那像土疙瘩一样的东西是龙涎,那黑黢黢一坨像铁一样的东西,就是传说当中能治百病的乌曜石。
就是主人正在品的茶也是最顶尖的安徽太平猴魁,扁平挺直鲜爽味醇散发着阵阵兰花香,如今一年只有数十斤的产量,其中有一半都进了这位解老爷的宅院里。
此时的解老爷却满脸不悦,一张富态圆脸上的眉头皱成了大疙瘩。他把手中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放下,转身呵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河南道境内多了这么一群打眼的陌生人,你们竟敢拦下消息不往上禀?”
底下听训之人精干高瘦,大名叫苏敬。
这人名义上是河南府东路三千营五品统领,实际上却是解文东身边极为得用的一条鹰犬。他满脸羞惭地低头认错,“是我太过大意,没想到真的有人明知道河南府这团乱象,还敢硬往里面闯……”
解文东没好好气地瞥他一眼,“这几年顺风顺水,胀了你的腰包也胀大了你的胆子。你派去的人怎么说,过来的那几个生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苏敬立刻抬起头来笑道:“不过是几个打前锋的前哨,在底下几个县城里瞎转悠一番,看得出什么蹊跷?咱们把事情早就处理的妥妥帖帖,那些人若是敢鸡蛋里头挑骨头乱说话,我就干脆把他们全部扣在河南道……”
语气里有一股叫人心里打颤的狠绝。
解文东听到这个武夫的胡搅蛮缠,反而稍许放下心来。又拿起剪刀修起心爱的盆景,“叫你底下的崽子们闭紧了嘴不要乱说话,那几个失火被焚的县衙周围再仔细梳理一遍。等朝廷派下来的钦差进了城,千万不要被不知轻重的楞头青窜到他们面前去冲撞了。”
几个多余的枝桠掉在地上,盆景显现出嶙峋的盎然。
解文东后退一步满意点头,“听说这回是端王领头,这位主子在朝中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连他的喜好都打听不到,也不知皇上怎么点了这位爷出来。京城里的老大人传了信儿过来,让咱们把他当菩萨供着,把人顺顺当当地糊弄回京城就成了。”
苏敬应了是,又不在意地取笑道:“这伙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恨不得每个地方都去逛两圈。前两天还去新安桂桥一带,我的人说他们在几个大酒坊附近逗留许久,莫不是想捎几坛子烧酒回去当手信?”
酒坊附近……逗留……
解文东手中的剪刀一抖,将一支要紧的主干啪地一声剪断了,盆景的意境顿时变得极为失色。他缓缓回头看了过来,“……你说那群人在酒坊附近逗留许久,酒坊里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苏敬满脸的莫名其妙,“酒坊能丢什么东西,那些酒用坛子装着,运出去必须装在马车上,门口一天到晚都有人守着。一坛两坛就算了,要是被偷的多了肯定会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