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慕荣在慕谦平安抵达京城前有任何异动,都极有可能破坏他们的整个计划,甚至给慕谦和京中的亲人带来灭顶之灾。
慕荣早前传讯给郑淳让他早做准备时,的确是做了起兵的最坏打算,而云清带来的京城里的消息却彻底打乱了局面。
他理解父亲欲舍小家保大家的大义,虽说少帝并非明君,还不明是非、不辨忠奸、听信谗言、猜忌贤臣、残害忠良、枉杀无辜,所作所为让人不耻,更令人心寒,根本不值得他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但他终究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为人臣便该尽人臣之责,岂能眼睁睁看着野心之人阴谋篡位,祸乱天下!
为了稳住大局,不让大魏生乱,他心知父亲的抉择是正确的,就算是为了那七万多含冤惨死、埋骨他乡的北征将士,他们也必须隐忍,如此京中亲眷才有一线生机。
两军对阵中,慕谦耳边适时回响起那日在玉龙寨中召集众将军议之前他对慕荣说的话:“荣儿,眼下是我们父子最艰难的时候,而你是为父最坚实的后盾,有你在后方支撑着,为父在前方才能放手去搏,所以你一定要坚强,更要忍耐!不用担心为父,我撑得住,在救回你母亲和篱儿他们之前,我是一定不会倒下的!我们是在与时间赛跑,这回只要能救得我们一家人,我便辞官归隐,从此再不问朝政!”
眼中的泪似早已流干,心头的淌血也无人看得见,他就这样默默承受着接二连三的噩耗带给他的打击。
昨夜,慕谦和隋靖几乎是一道抵达黎州的,廖寒英因早前就已收到了慕谦的请援信,故而早已整好了军,只待慕谦一到便可立即出发。
而出发之前,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将几日前发生在大梁城潘楼街口刑场的惨剧告诉了慕谦。
原本他以为慕谦一定会悲痛难抑,雷霆一怒便当真起兵,谁知慕谦听了之后竟只是沉默,久久的沉默,久到他都怀疑慕谦是不是已经没了活气儿,直到士兵来报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慕谦才看不出任何悲喜地对他说了一句:“为了我,牺牲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流血,更不想再见大梁城平地起烽烟!”
廖寒英知慕谦一向大公无私、深明大义,可他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大公无私、深明大义,竟然连杀亲灭门这种事都能忍,着实让他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第154章一曲悲歌乾坤定(四)
苍茫天地间,乾宁军与“剿贼”大军前锋营对阵,而在不远处的山丘上枯林中,两个身影隐藏期间远远注视着旷野中的一举一动。
视力过人的云酆遥望乾宁军阵前那个满是沧桑和创伤的身影,不禁凝重叹道:“终究还是晚了啊!”
云清亦不见了往日的耍宝,也蹙眉肃穆道:“不知大公子得知这一切后又将作何反应……”
云酆深深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忧心道:“我倒不是很担心大公子,因为有公子在,我担心的反而是公子,等他醒来,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云清看了一眼云酆,忽而想起慕篱还未及冠,却已被迫经历了如此多的生离死别,他那么单薄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啊,不由也痛惜上心头,继而又望向那对阵的两军沉默不语。
而下面对阵的两军阵前,邢名仍在不忿地厉声斥责着:“逆贼慕谦,你自己说,你这样做对得起太祖皇帝,对得起先帝,对得起魏室列祖列宗嘛!”
廖寒英突然暴躁地啊了一声,怒道:“老子听不下去了!我非得让这小子闭嘴不可!”
说话间,他就要冲出去,被慕谦赶忙拦下:“竞无且慢!”
廖寒英将才拉起的缰绳又放下了。
慕谦道:“由他去吧,不知者不罪。”
“慕公你……”廖寒英深深地看了一眼慕谦,叹了一口气:“哎!”
廖寒英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这个人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昨夜他更是再一次深刻地领教过了!
慕谦望向对面仍旧义愤填膺的邢名,谦而不卑地一揖,声音低沉而有力道:“可否请刑将军代慕谦传个话给厉王,就说慕谦有要事想与他当面一谈。”
邢名没料到他这样一通毫不留情地当面辱骂,慕谦竟一句辩解都没有,反而态度和善地这样拜托他,这就让他看不懂了。
邢名陷入沉默,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慕谦,发现对面那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手始终捂着心口,身体似乎有些轻飘,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从马上摔下去的样子,这明显是有伤在身啊!
饶是如此,邢名发现慕谦的眼神却始终透着坚毅,自有一股坚韧不屈的风骨。
再定睛一看,对面那气势凌人的三万兵马虽看着挺吓人,但对方那两个发号施令的人似乎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意思,这更让邢名疑惑不解。
良久,他才向慕谦拱了拱手,仍毫不客气道:“如此,请容邢某前去禀报大王。”
慕谦立刻揖道:“多谢邢将军。”
邢名又深深看了一眼仍旧谦恭有礼的慕谦,对身边副将嘱咐了句什么,这才回马朝大营快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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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外,十里长亭。
楚天承独自一人迎风立在亭中,遥望层林掩映中只能看到城北九重铁塔尖的大梁眼露寒光。
面具男高挑的黑影几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楚天承虽没回头看,却知道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