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荷影再不懂武功,这时也已明白,自己方才的那一声“提醒”,是多么多余。她感激地对马骅道:“马公子,你太客气了,其实论起来,这件事该我谢你才是。方才要不是马公子你,我真不知还要被那些恶人糟践……”
尹延年忙大声咳嗽:“咳、咳、咳……原来兄台你就是四海会的马骅马少侠?难怪四海会近年来的气势如此之壮,原来是有马少侠这样武功、人品俱为一流的人物在!”
马骅拱手笑道:“足下过奖了。实在是这帮混蛋太不成话,小弟才撵走他们,也好让耳根清净,有顿安稳饭吃。”
尹延年亦笑道:“不过,马少侠的这顿安稳饭,只怕还是吃不成了。”争斗初起时,客人便已溜了一大半,现整座楼上,除了他们三人,连掌柜、小二都没了踪影。
马骅不以为意,道是镇西头他有位朋友,媳妇烧得一手好菜,要是现在过去,正好赶趟,不知尹、晏二人肯不肯赏脸,跟他一同前往尝尝那位朋友媳妇的手艺?尹延年方要推辞,晏荷影已笑着答应了。
于是三人下楼,出酒楼往西。马骅步子很急,出镇后更是越走越快,风驰电掣一般。尹延年不动声色,轻托晏荷影左臂,与他比肩并行。三人穿林绕树,又过了两座小山岗,二十里路须臾即到。转出一块水田,便见在一片青葱繁茂的树林中,现出一座黑瓦白墙的清静房舍来。
马骅领着二人停在院子的黑漆小门前,屈指轻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四下。然后里面就有人应声问:“谁呀?”
马骅道:“是我!嫂子快开门,我已经闻到油炸茄盒的香味了。”
“馋猫!每次都是饭菜刚端上桌就来敲门!不开,馋死你这坏小子。”笑声中,小门开了,当门而立的却是位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中年大汉——粗布灰衣、剑眉虎目、不怒自威:“小马,还带了客人来?”
马骅笑道:“大哥,小弟算到大嫂今天的饺子准定包多了,就你们俩肯定吃不完,所以就请了两位朋友来帮助一起吃!”
大汉锐利的目光一扫尹、晏,笑道:“臭小子,八成是又把哪家的饭桌打翻了吧?还把别人的也打翻了,没法收场,却把人带我这儿来了。”说完对尹、晏抱拳行礼,一番客套后便往院里让二人。尹延年微笑还礼,请教大汉的名讳。大汉自称姓朱名承岱,也是青州人氏。
他话音方落,晏荷影失声惊道:“你就是一剑震五湖、铁面大侠朱承岱?”
朱承岱侧身引路,轻描淡写地道:“什么铜呀铁的,那都是江湖中朋友们抬爱,胡乱叫叫罢了,二位既是小马的朋友,就不要提这些,倒搞得我不自在。”
也难怪晏荷影惊异,十多年前,朱承岱的声名便已震动江湖。江湖传言,他从来都是一张冷脸,不苟言笑,所以才会有“铁面”之称,不意今天一见,竟是和蔼可亲、满面笑容的一个人。她心道,看来江湖的传言,有时还真不能信。
至院中,一美貌少妇盈盈含笑,当庭而立。马骅一见她,神色马上变了,像个顽皮的小弟弟看见了疼爱自己的大姐姐:“大嫂,才半天没吃到你包的饺子,可把我想坏了。”少妇板着脸,佯装生气道:“哼!今儿个不巧,我正好不想包饺子。”美目一闪又道,“不过,玉糊糊倒是刚熬好了一大锅。”
“玉糊糊?”马骅眼都直了。
“是啊,还下了地瓜。”少妇微笑着道。
“哇!”马骅一步冲进屋内。不但有一大锅黄澄澄、香气四溢的玉糊糊,热气腾腾的菜馅饺子也一盘接一盘地端了上来。这还是尹、晏二人四个多月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吃顿像样的饭,二人也不客气,都敞开了吃个饱。
朱承岱的独生爱女仅三岁,生得粉妆玉琢,极灵秀可爱。大人们吃饭,她就攀上父亲的椅子,相缘而上,很麻利地就缠在了慈父的脖颈上。朱承岱一手护住被撕扯的耳朵,一手揽着她的腰,防她跌下来,同时柔声哄劝道:“月华乖,月华是最乖的乖娃娃,快下来,看,叔叔们都在笑你了。”
小月华搂着慈父的脖子,拗道:“不,不下,不许笑!”瞪住晏荷影。晏荷影用力忍笑,问她:“喂,你是不是小猴子?只有猴子,才这样往上爬的。”
月华小脸涨得通红,大是愤怒:“不!我是小懒猪。”一指朱承岱,“这是我的猪爸爸。”又一指正将一碗猪肉炖粉皮端上桌的朱妻,“这是我的猪妈妈。”
朱妻苦笑道:“唉,这孩子,她属猪,却让我也做了猪了。”晏荷影再也忍不住,奔到廊下,笑得流泪。尹、朱、马亦是相对莞尔。
饭罢,尹延年提出告辞,朱承岱殷勤挽留,未及尹延年阻拦,不识人情机巧的晏荷影便冒冒失失地又答应了。尹延年无可奈何,只得顺水推舟,不再坚持要走。当晚,晏荷影独住前院楼上的一间,尹延年、马骅睡在后院的西厢房内。
一看这种安排,晏荷影心里就开始嘀咕了,她和衣坐在床上,好容易守到月上中天,小月华的哭闹声也渐渐消逝,估摸一院的人都睡着了,她轻启房门,蹑足下楼,心想该如何设法和尹延年一道溜走。她顺墙根摸到楼后花园中,正发愁不知尹延年睡在哪间房中,忽听园门口有人进来了。她忙矮身,躲到一座假山后。
“大哥,依你看,这两人是什么路数?”是马骅的声音。
朱承岱接着道:“细眼的那个是女的,但姓尹的水很深,一时间还看不出来。”
“在酒楼上时,小弟也是看这两人大有来头,而且,这女的当时还说漏了嘴……”于是,马骅把当时晏荷影说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朱承岱沉思片刻,然后叹了口气,道:“唉,宁少掌门也是难,新媳妇还没进门,就已经把整个武林搅得开了锅。”
晏荷影听他提到宁致远,不禁抬头,清明的月色下,只见马骅目光闪动:“大哥的意思是?”
朱承岱肯定地道:“要是我没看错,这个女子,八成就是姑苏晏府的大小姐。”
晏荷影一听朱承岱目光如炬,竟已识穿了自己,大惊之下,不禁就要叫出声来。就在这刹那间,一只手迅捷无声地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口。她眼角余光扫处,见居然是尹延年!不知何时,他已伏在了自己身侧。尹延年轻轻放手,伸食指竖在自己口前,示意噤声。
听朱承岱又道:“四个月前,传闻她曾在南海边现过身,现在看来,这个讯息不假。可……”沉吟一下道,“她怎么又会跟这个尹延年在一处?”
“看样子,晏小姐非但不像是被他挟制的,而且……”马骅犹豫了一下,终觉兹事体大,自己不该知而不言,遂将疑虑说了出来,“依小弟看,她还对这个尹延年特别的……嗯……”朱承岱接道:“在乎。”
“对!”马骅被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先我还以为是小弟没有见识的瞎猜,既然现下大哥也这样看,那,那……”两人的脸色一时都阴沉了。
二月初晏荷影抗婚离家出逃,旋即失了踪迹,此事很快哄传江湖,使宁致远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弄得他在武林中颜面尽失,极其难堪。这本已令整个四海会窝囊憋气,偏生现在好容易找到了她,她居然又跟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男子搅在一起,而且,即便是一个瞎子也能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男子的款款深情。
幸亏这二人现在四海会的掌握之中,还可设法隔绝消息。否则“宁致远未过门的妻子跟一个麻子男人在一处”的混话要是传扬了开去,那四海会及宁致远今后在江湖中真是再也甭想混了。若再遇到缺德的妄人,胡扯几句“晏小姐之所以出逃,为的就是要跟那个野男人私奔”的话,那更是要置四海会及宁致远于万劫不复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