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推窗跃出,见一条轻灵的身影闪过楼角,再追过去,见身影已从东南的一道院门出去了。她愣了愣,显然认出了这道身影,不再追赶,叹了一声,返身回房。
身影是个身着明黄缎绣云凤貂皮袍、淡紫绸彩云金凤褂的美丽少女,她年约二十,发挽奉圣十二髻,髻上斜插两支镶红玉金钗,饰凤形镶花玉钿。皮肤白而透亮,一双丹凤眼灵动而任性。她穿宫绕殿,向西行去,不时遇到执役的宫女、太监,一见是她,无论是谁,都会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躬身垂首,恭恭敬敬地避在一边,为她让出路来。
少女到了一座重檐叠字的宫殿前,对阶下的众禁卫军挥了挥手,示意噤声,然后蹑足屏息,往一扇半掩的窗旁靠去。透过窗子,她见大殿正中,靠西的第三张椅上,背对自己坐着一人。
显然,这人已坐了许久,可他却甚是闲适自得,且虽一人独坐,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无聊。事实上,当少女偷窥他时,他正饶有兴致地鉴赏殿壁上挂着的一幅《秋山问道图》,同时低低地哼着一支小曲。少女听不清楚词句,但只听调子,也知他此时的心境极佳。
少女痴痴地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心里叹了口气:真不愧是风华绝代的赵长安,辽国的皇亲贵戚、王侯公卿虽多,可谁能在成了敌国的囚徒,生死未卜之际,仍能这样悠闲自得?
赵长安正优哉游哉,忽见一绝色少女走来,对他调侃道:“赵长安,你倒是蛮开心的嘛!”赵长安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莫非你不开心?”
少女坐在他旁边的椅上,上半身斜靠过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当然开心啦,名震你们南朝的宸王世子,做了我们大辽的俘虏,嘻嘻……这种事情,以前好像还从来都没听说过。”
赵长安淡淡地回应:“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何况,做你们的俘虏,于我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哈,你想看倒霉的样子,我可以让你看一个人去,现在他就是很‘倒霉’的一副尊容!”
少女好奇地问:“谁?”
赵长安哈哈一笑:“你大哥!”少女一怔,但一想,自逮住赵长安后,大哥脸上成天可不就是一副“倒霉”相?不禁“扑哧”笑了:“这还不是都得怪你。”赵长安双手拢在袖中:“会怪的怪自己,不会怪的怪别人。”
少女换了个话头,问道:“喂,你知不知道本公主的名字?”
赵长安袖手,懒洋洋地打量着《秋山问道图》。“本公主叫耶律燕哥,封号平宋,怎样,这名字好不好?”赵长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这一笑,如风掠春水、燕渡烟波,耶律燕哥当时便看傻了,她脱口而出:“反正你也不爱做我们大辽的亲王,那干脆就做驸马算了,长安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赵长安吓了一跳,早就听说她爱惹麻烦又缠人,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少女说话竟这么直白,看来,自己对她还是疏离一点儿的好。于是他寒了脸:“公主最好还是叫我姓兰的,这样听着也顺耳些!”原来,她就是在静塞城中一直跟在耶律隆兴身后的锦衣少年。
耶律燕哥几时受过这样的冷遇,心火上撞,一连串的辱骂、威胁倾泻而出。正当其时,面凝寒霜的萧太后走了进来:“赵长安,你别太放肆了!这里不是你的宸王宫,莫以为你和兴儿拜了把子,又解了静塞之围,本后就下不去这个手杀你!”
赵长安侧目:“总算来了个脑筋清楚的。其实……太后早该来了,这样不死不活、不放不留地拖着,究竟何日才是个了局?却不知太后要如何处死我呢?枭首、绞决,还是赐药?曾听人言,辽国的大辟之刑,远胜我大宋,除常刑外,尚有钉剐、断脊、刺心、剥皮,不知今天我会是哪一种死法?”
萧太后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左右是个死,莫如嘴上先讨点儿便宜。”赵长安一口顶了回去,“太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在两人开始斗嘴时,耶律燕哥已悄悄溜了。
初时萧太后倒并未起杀心,但见他凛然不惧,话又句句刺心,再看看他那与游凡凤青年时毫无二致的面容,眼中和游凡凤一模一样的笑意,怒焰越燃越炽:“赵长安,你太狂傲了,就凭你这样目无尊上、冲撞本后,本后也要杀了你!来人哪,传萧项烈。”
“娘传召他做什么?”她话音方落,耶律隆兴已三步并作两步,自殿外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萧太后怒道:“做什么?兴儿你下不去手杀他,娘替你下,这样日后也不会有人说你忘恩负义!”耶律隆兴哀恳母后容他再考虑几日,而萧太后却口气强硬地要将赵长安即刻处死,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心底都悔不该将赵长安擒来。
第二十六章 上林移玉辇
这时,从殿外匆匆进来一个侍卫,耶律隆兴沉了脸问:“有事?”侍卫跪下:“启禀皇上,看守女囚的侍卫死了一个!刚才速律去接述刺的班,发现他倒在偏殿的门外,已死了老半天了。”
耶律隆兴又问:“那个子青呢?述刺是怎么死的?”
侍卫回道:“她在殿里,殿门上的锁也好好的。”侍卫呈上一块白布,上托一根针,“奴才们已经都看过了,述刺身上没伤,只在他的心口上找到了这个。”
耶律隆兴和萧太后俯身细看,针长约二寸,发着惨碧的寒光,扑鼻一股浓烈呛人、甜腻腻的香味。二人皱眉,这是什么暗器?上面附的又是何毒?暗算述刺的人是何意图?要救子青,可又为何不将她带走?耶律隆兴回身交代侍卫:“你马上领人把宫里头细细搜一遍,多派几个人看好那个女犯,莫再出什么娄子。”
待侍卫退出殿外,萧太后冷笑:“瞧瞧,瞧瞧,这就是久拖不决的好处。刺客八成是来救赵长安的,可不熟悉宫里地形,摸错了地方。一看不对,这才跑了。兴儿你再不早下决断,难不成还真等着人来把他救走?”
耶律隆兴摇头痛苦地道:“娘,你就让孩儿耳根清净一下好不好?”
“清静?杀了他,立刻就清静了!”
耶律隆兴又试探地问:“要不……咱们向赵嘉德要一大笔银子,把三弟放回去得了?”
“啊?”萧太后又惊又怒,“你要放虎归山?换银子?那也得看是拿谁来换!像宁王那种草包,有十个,换十个,而像赵长安这种人才,就是赵嘉德拿十座城池来换,也不能答允!”
赵长安在旁边斟着茶,一边慢悠悠地品,一边笑吟吟地看。这时他忽然插嘴:“皇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耶律隆兴忽听他编排自己,大出意料:“什么不是?”赵长安摇头晃脑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皇兄既为国君,当以社稷为重,太后的话原是正办,皇兄岂可为一己之私,随随便便地就放走了国家的一名强敌?”
耶律隆兴大惊:“三弟,你疯了?快别来瞎掺和。”赵长安却不管不顾:“自古要成大事者,便不能拘于小节,为了江山社稷,就是亲兄弟,有时也得忍痛一刀杀了,何况,我不过是一结义兄弟而已。”这一番话,直听得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耶律隆兴面红脖子粗,扭头就走:“朕不管了,一个要杀,一个想死,朕却操的哪一门子的闲心?随你们的便,爱如何就如何吧。”说完一阵风般冲出殿去。
萧太后打量赵长安,如看怪物,心想:他聪慧过人,智计百出,现在这样胡说八道,定有很深的用心,自己可不能中了圈套。反正他中了“销魂别离花露”的毒,双腿又被封住了穴道,在禁卫森严的宫中,根本不可能逃走。何况刚才兴儿的话也有道理,他人在自己手中,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忙着杀。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拂袖出殿。
等萧太后走了,赵长安懒洋洋地道:“行了,出来吧。”殿内空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