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赵长安远赴姑苏救晏云孝,他的侠义之行,感动了晏家四侠和当时在场的许多人。华南山一看情形不妙,赶快胡扯一通,强词夺理,这才又坐实了赵长安夺宝杀人的恶名。此时提起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华南山懊悔不已,连连诅咒自己该堕入阿鼻地狱。
“可现在,你怎么又来帮宁大哥救他呢?”看见他眼中浓重的悔恨和愧疚,晏荷影对他的恶感不禁消解了许多。
“那还是因为世子殿下。三年前的西湖一役,武林中人全去了,要杀他。可他在察觉朝廷大兵要包围清剿这些人,也包括老衲后,他却拿自己做挡箭牌,救了四万多人。回来后,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老衲吃不下,睡不着,白天黑夜地扪心自问:老衲这些年来,都对世子殿下做了些什么?犹豫了将近一个月,最后老衲终于想通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己种的恶果,要自己去拔除!自己作下的罪孽,要自己去偿清!”
于是,他动身前往青州,要向赵长安说明事情原委,然后再请他亲手发落,该杀该剐,都一肩承当。可还没到泰山,就听路人相传:赵长安失踪了。华南山一想,觉得他可能会去望郎浦,就又折身往南赶。可才到南海,却听说赵长安被宁致远救回后又没了踪影,思前想后,他找到宁致远,和盘托出了实情。
其实在此之前,宁致远已对他起了疑心。有关传世玉章的点点滴滴,细想之下,漏洞极多,而在了解了赵长安的为人后,这位法空大师的所作所为就更令人生疑。宁致远正打算在找到赵长安后,再去富春江质问他,他倒先来了,但不是来狡辩,而竟是来说出实情,并求宁致远处置他的。他既已忏悔,真心改过,宁致远又怎能再责罚他?且论起来,最有权责罚他的人,也不应是自己,而是赵长安。是以这次得知赵长安的踪迹,他立刻通传华南山尽速赶来。今天赵长安之所以一蹶不振,追源论始,皆因他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设法令赵长安振作,于他而言,义不容辞!
“阿弥陀佛,世子殿下,”华南山合十,对赵长安躬身一礼,“因为老衲的一念嗔恨,使世子殿下在这四年中身堕炼狱,遍历其苦,现在,老衲求世子殿下的责罚!”
赵长安望了望白眉燔然的华南山,万千往事,一时间俱涌上心头:“因因果果,陈陈相循,冤冤相报,何日才是个了局?您走吧,我欠您的,您欠我的,这一刻都了结了。从今往后,您我二人之间再无半分的牵扯。”
宁致远心一沉,就在这一刻,他又看见了赵长安眼中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众人为让他振作而演的“戏”,虽激发了他的侠义心肠,令他暂时“振作”了一下,可他心魔未除,现在又堕入到不能自拔的沮丧、痛苦和绝望中去了。这可怎么办?
正当他忧心如焚时,这边,章强东殷殷邀请华南山加入四海会。法空问:“为什么?”章强东踌躇了一下:“今晚你把什么都说了,老夫只怕以后那些人不会饶过你!”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都这样想。他助皇帝挑动武林中人自相残杀,虽然毒计才起了个头,他就将邪火烧到了赵长安身上,使得这场灾难没有二十七年前的那次惨烈,但毕竟也还是死了不少的人。且世上人谁愿意被耍猴一样的欺骗玩弄?想那些武林中人一旦得知,原来那块使自己神魂颠倒、利令智昏的传世玉章竟是一场骗局时,愤怒之余,一干山野草民奈何不了高高在上的至尊天子,莫非还不能来找华南山泄恨出气吗?虽他现已改恶从善,但江湖中睚眦必报的人多得是,今夜他离开这里,只怕不出三天就会有噩讯传来。章强东现邀他加入四海会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以后宁致远头疼的事可就要多了。
宁致远也点头同意:“章伯伯的法子好。华老前辈,您就留在四海会吧!正好,我们护会的堂主还差一个,由您来充任,再合适不过了。”
华南山微笑摇头:“阿弥陀佛,盟主和众檀越的好意,老衲心领了。不过,众檀越请看,”他除下僧帽,露出了头顶的九个香疤,“老衲早已皈依佛门,现在是少林寺达摩堂的弟子,法号仍为法空,不敢再入他门。”
“啊?”宁致远等人大出意料。
法空闭眼叹道:“装了半世的假大师,终究做了真和尚。西湖一役后,老衲已由弘慧大师剃度,做了他的座下弟子,从此一心向佛,不问凡尘中事。那些恩恩怨怨,于老衲而言,已全都是过眼云烟。”宁致远等人肃然起敬,忙恭敬合十为礼:“大师既有去处,在下不敢再留大师,就让在下的兄弟们送大师一程好吗?”
法空微笑,澄净慈祥的目光转向面色灰败、瞳仁暗淡的赵长安:“老衲今天本是为除恶因而来,现恶果虽去,恶因未除,怎能离开?世子殿下,你曾说你心难安,一直在寻可安心的不二法门,现在,就由老衲来为你安心如何?”
赵长安浑身一震,转头,凝注他,眼中渐渐有了亮光:“心怎样安?”
“你把心拿来,老衲自会为你安!”
赵长安当时就怔住了,良久,方喃喃自语:“我的心在哪里?我找不到我自己的心!”
“老衲为你找!”
“你知道它在哪儿?”
“知道!”
“它在哪儿?”
“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喏!”法空一指寺外,“请殿下随老衲来,老衲自会将你的心找来,为你安心!”
不用人扶,赵长安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动作之快,力气之大,令围簇在他身周的人全吓了一跳。才一站直,他身形一晃,又要摔倒,法空一把托住了他:“走!”然后,两人相携出门。
看赵长安步履不稳,晏荷影想赶过去搀扶,却被游凡凤拉住了衣袖。她回头一看,他轻轻摇头,示意留步。但见二人出了寺门,还往前走,她终是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却见二人就在一株亭亭如盖的苍劲古松下席地而坐。法空眉目飞舞,口说指划,但离得远了,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见赵长安神情专注地听着,双眼越来越明亮,唇边也渐渐现出了笑意,还时不时地与法空争上两句,两人的争论渐趋激烈。一次争得狠了,法空腾地跳起身来,跺足大吼,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好像马上就会掉头离去,但在地上转了两圈之后,却又愤愤坐下,继续与赵长安理论。
宁致远等人也出了寺门,遥望二人参禅论道,不敢上前打扰。就这样过了竟有三个多时辰,天快亮了,二人却仍神采奕奕,无丝毫倦意。宁致远正想,要不要送点水去,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