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便吩咐槿兰道:“叫她进来吧。”又吩咐四禧搬了个绣墩。叫西林觉罗氏坐在自己身侧位置上。
半年未见,阿克占氏又见丰腴了许多。加之挺着个肚子,步履就格外便便了。阿克占氏正是韵味妖娆的年纪,皮肤白皙如玉,脸蛋也是白里透红,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银红色对襟刻丝牡丹的旗服,足下穿着平底莲纹绣鞋,由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进了前,便屈膝下来。柔声道:“给娘娘请安,爷万福、福晋万福!”
她这副散发着母性慈爱的样子,倒是叫苏帘心头不由柔软三分,不禁嘴角便漫延出三分笑意,正要开口叫她坐下。胤祚却抢先开口道:“都六个月了,还拘什么礼?快坐下吧!”
这话一出,苏帘分明瞧见坐在自己左侧绣墩上的西林觉罗氏右拳骤然便攥紧了,眼底也有某种火焰在汹涌。暗叹一口气,这世间有几个妻子能受得了丈夫对旁的女人这般关怀入骨?
阿克占氏面上带着小心翼翼,她并未遵从胤祚的话入座。而是那一双水润柔软的眸子望着苏帘,一副请示的样子。
苏帘清咳嗽了两声,便语气如常道:“坐吧。”
阿克占氏顿时笑容满面。又是一个万福道:“多谢娘娘赐坐。”然后又对胤祚温婉一笑,方才由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到胤祚身旁搭着鹅黄色蟒缎的椅搭太师椅上端坐了。
苏帘在打量阿克占氏,胤祚也是满面欢喜不住地看着阿克占氏的面庞与那隆起的腹部,兴奋地呵呵都笑出声儿了。
苏帘恨不得立刻揣儿子一脚,当着你大老婆的面儿,你怎么就不晓得收敛着点?要宠着疼着,就不会接回贝勒府,关起门来。随你怎么亲昵!你们俩亲亲我我,你侬我侬的。落在西林觉罗氏眼中,怕是掐死阿克占氏的心都有了!
苏帘便微笑端量着阿克占氏白里透红的练剑。温声道:“看你这般好气色,可见是这些日子嫡福晋照顾得十分尽心!”
阿克占氏一听,忙垂首,恭恭敬敬道:“是,多亏了嫡福晋细心照顾奴才,否则——”说着,阿克占氏眼底冒出缕缕惊恐之色来。
胤祚见状,急忙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阿克占氏急忙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妾身自己胆子小,每每想起弘昉阿哥满头是血的样子,不免惴惴。”
胤祚脸色也是瞬间变了,只顾着得了嫡子和心爱的侧福晋又有孕的喜悦,他竟差点忘了,自己夭了一个儿子!胤祚扭头看向西林觉罗氏:“福晋,今儿在额娘跟前,便把弘昉的事儿细细说来吧!”
西林觉罗氏面色一紧,当即便站了起来。她这一站起来,阿克占氏便按着太师椅的卷云纹扶手,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胤祚却坚定地按住了阿克占氏的肩膀,“身子重就好好坐着!”
西林觉罗氏的脸色登时便白了。
苏帘气得想磨牙,在侧福晋跟前给嫡福晋脸色瞧,你丫的脑袋抽掉了吧?身为婆婆,苏帘只能从中调解,便温声细语对西林觉罗氏道:“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西林觉罗氏道一声“是”,顿时满是感激之色,便又小心地坐回绣墩上,旋即眼睛便红了,她连忙拿着手中绣了“玉堂富贵”的松花色绢帕拭泪,哽咽道:“弘昉那孩子,那样乖巧,那样懂事,偏偏天不假年……”
西林觉罗氏一边说着,不禁潸然泪如雨下,声音哀婉地道:“那日,偏生不巧刚下过小雨。乳母抱着弘昉出去透透气。弘昉那孩子虽小,走路却已经很稳当了,妾身生了弘晟,身子虚,生怕照顾不周全弘昉,便叫他生母秋妹妹帮着看顾。可没想到傍晚时候。秋妹妹便抱着满头是血的弘昉回到清溪书屋,妾身当时吓坏了!这行宫里又没有太医,畅春园又被封锁了。连外头的郎中都请不到!幸好额娘宫里的螺姑姑翻找出了止血散……”
“血虽然止住了,可是弘昉夜里却发了高热……弘昉是儿媳从满月便开始抚养的。儿媳心疼得恨不得替他受罪!”说着,西林觉罗氏愈发泣不成声。
这里头的伤心,有几分真假,苏帘着实难以辩驳。只是脉络却算理清楚了,因为她跟着玄烨南巡,故而素日里伺候的几个太医也顺手带走了,行宫里便没有太医。而太子恰巧围困畅春园……弘昉原不过是不小心摔倒,磕破了脑袋。小孩子太小。受了惊吓,当晚便发了烧热,虽然又用土法子退了烧,可是到底伤了身子……而后大阿哥回京,畅春园解围,又请了太医,可弘昉熬了一段日子,还是夭了。
苏帘长长叹一口气,旋即又皱了眉头:“既然是秋佳氏照顾弘昉,怎么还会叫他摔着?”
西林觉罗氏略止了泪。道:“儿媳时候也问过秋妹妹,秋妹妹只说自己去喝水的空挡,弘昉便摔着了。”
苏帘又问:“那照顾三阿哥的乳母嬷嬷们呢?”——弘昉是胤祚的第三子。是六贝勒府的三阿哥。
西林觉罗氏忙道:“是那些奴才不当心!弘昉殁了之后,儿媳一怒之下,便都杖毙了。”
苏帘微微眯了眼睛,都杖毙了?
阿克占氏这时候徐徐插口道:“福晋秉公执法,毫不徇私。当日照顾三阿哥的嬷嬷许氏,曾经是福晋身边伺候的旧人,福晋也一样将其杖毙。”
西林觉罗氏眼底恼怒暗生,嘴上却直言道:“许嬷嬷虽然曾经伺候过儿媳许多年,但是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过错。儿媳也不会徇私!弘昉是爷的亲生骨肉,她们做奴才的不但不能周全侍奉。反而让三阿哥失了性命,她们万死难赎其罪!”
阿克占氏忙愧疚地道:“妾怀着身孕。难免心慈手软些,还请福晋恕罪。”
西林觉罗氏登时一口怒火憋在喉头,咽不下去,更发泄不出。阿克占氏说自己心慈手软,岂非影射她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