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诸人回过神来;却有一道柔滞绵密的橙黄色光芒自床头虚空中氤氲而出;将通灵宝玉所耀出的光芒团团包绕;两者相互流淌;融会;在宝玉身躯周遭缓缓环绕。
紧接着;室内温度遽然大降;更有一记霜降也似的雪色寒光携了凌迫之势霍然闪起;直逼入观者的眼中!
待到眼前那茫茫的白色散尽以后;通灵宝玉所发出的五色光芒早已消失殆尽。
雪色光芒与黄色光芒在半空中飘溢半晌;终于渐渐归入床上所卧的宝玉的身躯中;消逝不见。
这等匪夷所思的异象;绕是贾政饱读诗书;贾母见多识广;却还是闻所未闻;实乃平生所仅见。人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此征兆是凶是吉。更不明了在这位素来顽劣的二公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何等事情。
忽然;一阵“得得”声传来;惹得众人回头注视。原来却是服侍王夫人的丫头唤作惠卿的;因天热贪凉;身上只着了一件桃红纱花衫;不料室中遽然阴寒无比;她本禀赋虚弱;虽然强自忍耐;但还是禁不住牙关上下相击。不住寒颤。
见她如此;贾母等人此时方才觉得此屋中寒意彻骨;一瞬间便好似从六月天转入了数九寒冬。当下只得退出屋外;加衣的加衣;唤人的唤人。加上又见了方才的那番异象;本对宝玉的病势绝望的心中却又燃起了希望。
贾政临行前一看;发觉本来几上所置的热茶竟已凝结成冰。心中讶异;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只得长叹一声;皱眉而去。
…………
那感觉!
那炽热得若被烈烈焚烧的鲜血浸泡的感觉啊!
在这厉烈的痛楚中;眼前却始终是漠漠茫茫的鲜红黑暗!
那样无尽的伤心;那般相忘的——
相望!
徘徊在这漫无边际的痛楚里;残破的回忆碎片浮光掠影的逼掠而来;冲入脑海中;母亲的温柔;外公的严厉;还有对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濡慕在脑海中交错杂合;一十八年来的经历在这刹那间融会贯通;然后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向着一个莫名的地方宣泄而去!
那是何等绝望无力的远离;那是何等不愿忘却的沧桑!
然而忽有激扬而起的清寒光芒一掠而起!
顿时;记忆的消亡缓缓停滞;而感觉也不再虚无缥缈;只觉得脑海中忽然多了些突如其来的东西。
以及疲惫。
那种身心精神都被重创过一般的疲惫。
于是他昏了过去。
间中有几次昏昏醒转;只觉得口中被灌入了一些苦涩芳香的液体;勉强将之咽下去以后复又睡去。只是脑海中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天人交战;一时间紊乱非常;精神上异常疲累;难以承受;便只得在这昏昏沉沉中勉力挣扎着。
到后来;只觉得自己时而是一名衣衫褴褛的桀骜少年为了生存与各种奇异生物搏斗不休;时而又化作一名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周旋于众多少女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在脑海中相互交战;轮回的占着上风。
一个疑问袅袅盘旋而出;顽固的亘在心中;几令人艰于呼吸!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我”
“是”
“谁?!”
这念头在心中熬煎了数日;终于逼得他再难承受;头脑几乎都要爆破开来。一股凛冽的寒意蓦然醍醐灌顶一般的凉遍全身;之后更出现一种温暖缠绵的意味眷恋的包绕着他灵魂。少年时候的往事记忆又纷乱的回流回脑海中里。
他一刹那终于醒觉;胸膛剧烈起伏着;口部一张一合;呼吸声也益发粗重激烈艰难。
“我…我的…名字是…石…。石柳!”
这口唇蠕动所发出的轻声;刹那间竟似洪钟大吕一般的当头棒喝!一切牵连的往事与羁绊矛盾;都为这轻轻一声所荡漾;溶解消去!
这来自的少年石柳;终于寻回了自己的本来;并将眼下这具身躯的记忆承袭了开来。而本来摆放在胸前的那块荧然剔透的宝玉已经失却了光芒。
窗外清冷婉约的月光透入;照在这少年的额头上;只见他的眉心正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点精巧的朱痣
少年石柳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此处乃是一所极精巧的小室;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了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左面是一具雕空紫檀板壁穿衣镜;侧面是一道琢朱碧纱屏风。一个窈窕的身影便倚在屏风后;似是在低声饮泣。
他微微呻吟出声;那身影忽然醒觉;径直扑到床前;惊喜道:
“你醒了?”
石柳定睛见眼前这女子松松挽了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一双秋水似的眼睛里尽是欣喜之色。这少年平生罕有人对他如此关怀;虽然知道她关心的其实并非自己;却还是忘却了头痛;感动道:
“袭人;辛苦你了。”
这袭人本是贾母之婢女;本名珍珠。贾母因为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尽心竭力之人。素喜她心地纯良;克尽职守;遂予了宝玉;宝玉因知她本姓花;见前人诗句中有花气袭人之句;便将之改名为袭人。不想今日却便宜了这少年石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