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听毕思考了半晌,最后点头答应了。
她回到了太湖边的那个小村落。
她没有想到,十年人生路,物是却人非。
十年前,她和娘亲所居住的那间草屋已经倒塌了。
邻居不无惋惜地告知她:
住在草屋里的那个寡妇丢了女儿,疯了似地到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变得痴痴傻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吊了颈。
最后,邻居指着不远处,说那疯寡妇就葬在杏花林里头。
她找到了她娘亲的坟墓,那坟头矮矮的,已经长满了野草,孤零零的,连墓碑也没有。不知情的人时时从上头践踏而过,从不知道下头长眠着一个怎样的可怜人。
她跪在坟前,欲哭无泪,手指狠狠抠在泥地上,只留下十个深深的指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无比熟悉。
缓缓回过头,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人还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谪仙般的少年。
她的秀才哥哥终究不是文曲星,别说状元,连乡试也一直名落孙山,考了一年又一年,依旧是个秀才。他忘记了与她当日要一起做神仙的约定,娶了妻,生了子,像他的父亲那样,做了个碌碌无为的私塾先生。
他背着他的儿子,从她身边经过,眼神已经没了当年的澄澈。看到她时,明显惊艳了一下,那眼神里,带着一丝道貌岸然的污秽,却是陌生。最终,他背着儿子与她擦肩而过。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她扭转头,依旧跪着,麻木地跪着,眼眶一阵发热,终于滴下泪来。
那眼泪是黑色的,顺着脸颊缓缓落到地上,就连沾到的草也立刻就枯萎了。
当她执意为了找寻失去的东西而经受磨难之时,却不知道,时光正以残忍的速度夺走她生命中的一切。
她的幸福,她的娘亲,甚至她年少真纯的感情。
她不是杏花仙子,别说是神仙,就连做一个普通人也不再可能。
她已经不再是人了。
而今的她,是一只蛊,一只为了找回自己的所失去的东西,而甘愿出卖性命的人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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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换了我脸的女子在哪里?”回到主人身边后,她低眉敛目,连头也不曾抬,不想让主人看见她脸上的眼泪。
“在京师,在那个原本应该是你丈夫的男人身边。”主人第一次敛了笑容,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她眨眨眼:“遇到她;我可以不杀她么?”
“为什么?”主人虽然反问,可语气里似乎并不显得惊讶。
她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流出黑色的毒血:“我想让她活着,让她继续拥有我的脸,活着尝遍我受过的所有的痛苦,不,是比这更重千万倍的痛苦!”
“当然可以。”主人笑了,戴着碧玉板指的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伸到她的面前,刚好接住她脸上滑下的眼泪。“那你便死在她的手上吧,剩下的,我会为你做,一定会让你满意。”
她点点头,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一如十年前在溪边,他说带她去找那张丢失的脸时,她毫不怀疑的跟随。
他是她的主人。他可以造就了她,也可以控制她。
她的主人显然是个有办法有手段之人,似乎早已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接着,她有了全新的身份,经过一番苦心安排,她入了越王府,成了一份特别的大礼——越王朱瞻墉献给新登基的景泰皇帝的大礼。
奔波之后,她随着朱瞻墉到达了京师。太和殿上,她成了一份众人瞩目的礼物,无视那一双双疑惑的,试探的,不怀好意的眼,从容地上前,如愿见到了景泰皇帝朱祁钰——那个据说应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主人曾说,倘若她的脸没有被人偷走,那么,依照她的面相,会成为皇帝身侧的女人——他最宠爱的女人。
而那个换走了她脸的活神仙,将她的脸换给了另一个女子,图的难道就是这个么?
她想冷笑,却终是忍了下来。她看着朱祁钰,纵然他如此俊美,如此出众,可她也不觉得有丝毫动心。而朱祁钰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说是痴迷吧,却又不尽然,其间有着诡谲的笑意。
她弹了一曲《汉宫秋月》,那是她弹了十年的曲子。用主人的话说,这是她驾驭得最无懈可击的曲子。朱祁钰听得很认真,待她弹完之后,满座皆是称赞,只有他无动于衷,脸上仍是笑,可眼睛却冰冷。
她想,这个男人和主人是同一类人,表面温文,牲畜无害,可实质却非常可怕。
甚至,她敢肯定,他比她的主人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