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华说,我在集团分管时装模特队的工作,叶怡是时装队的队长,我们接触多了,渐渐有了好感。叶怡的开朗、直率和真诚,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和吸引力。我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能成为我的好朋友。
莫华说,一次排练之后,他和叶怡在时装模特队的休息室聊了起来,聊经历,聊人生,聊社会,越聊两颗心越近。后来两人就常常约会,说起凯达集团和吴凯,叶怡把她知道的内情都说了。叶怡说,地下时装城和模特队的好些女孩子被吴凯糟蹋过,谁要不顺从,他就拿收费、罚款、提前退租的手段整治人家。叶怡说她私下收集和记录了吴凯向业主乱摊派、乱罚款的不少资料,数目大得惊人,粗粗估算,十年间足有数百万。她说她决心把这些材料端出去,一定告倒吴凯这个王八蛋!
莫华说,他劝过叶怡,吴凯在凯达集团经营这么多年,长袖善舞,手眼通天,一张保护网编织得天衣无缝,谁知道他手里捏着多少高官显贵的命脉。这些年不少业主告他的状,结果没伤他一根毫毛。别打不着狐狸惹一身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算了。
第五部分第5节:我是一朵不结果的谎花(6)
莫华说,那时我有私心,我有博士学位,又是市委组织部名单上的后备干部,市委把我放到凯达集团,意思是锻炼几年,积累一些基层工作经验。到凯达集团没多长时间,我就发现集团管理上有严重问题。但是,我不过是来锻炼的干部,早晚得走。另外,吴凯为防止我了解内情,根本不给我实际工作做,顶多让我管管防火防盗、安全卫生,还有模特队什么的。为了前程,为了平安着陆,我也不想惹是生非。
莫华说,1997年年初,叶怡告诉我,举报信已经发出了。我大吃一惊说,你署了真名还是匿名?她说匿名,我这才稍稍放心,但我还是很敬佩叶怡的勇气。我说,怎么不给我看看再寄出去?她说,后果不知道怎么样呢,别牵扯你了。
莫华说,几个月后,消息传来了,说省专案组查了一通,做了个结论是:“财务管理混乱,没发现原则问题。”实际上吴凯花钱把专案组几个主要办案人拿下了,弄了个假报告就算蒙混过关了。叶怡气得大哭一场,想退租不干了,情绪特低落。我记得,那是5月20日,我和叶怡相约一起飞北京登长城爬香山。在八达岭那座最高的烽火台上,我们偎依着临风望远,壮美山河尽收眼底。那一刻我发现叶怡在流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觉得自己没资格站在长城上,因为她发现自己远不是个战士。她说此时此刻她发誓,她要为受到吴凯伤害的姐妹们血战到底!
莫华说,我被叶怡的纯洁、善良和正义深深地感动了。我跟叶怡说,我想喊。叶怡惊讶地问,你喊什么?我把双手拢成喇叭状放声大喊:“我爱叶怡——”我的喊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叶怡愣了,泪珠成串地滚落下来。她猛扑进我怀里,孩子似的哭个不停。没想到几天后,叶怡就出事了。
莫华说,虽然现在还没证据,但我敢断言,那场车祸是吴凯一手策划的。
是的,吴凯当面跟叶怡说过,跟他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我插嘴说。
莫华说,叶怡死后,我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是的,我是有责任的!我知道吴凯心黑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不应当让叶怡一个人去冒这种风险。我应当和她一起战斗!我应当站到前面,让叶怡站在我身后!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泪水纵横在他黝黑的脸上。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问。
不能让叶怡死了白死,死不瞑目!莫华两眼灼灼,咬牙切齿,脸部的肌肉阵阵抽动。他说,我见过叶怡的一个黑皮本子,记了许多调查数据,她拿给我看过。叶怡死后,本子找不到了,我只好到业主中间重新调查和收集材料。
那个本子就在我手里,我说。
哦?太好了!最好给我看看,再加进我了解的情况,然后,署上我莫华的名字,署上叶怡的名字,真名实姓,把举报材料送中央,送省市委!我要让吴凯这个王八蛋知道,叶怡没有死,叶怡还活着,她还在战斗!
再署上我的名字,我坚定地说。
夜深了,澎湃的海潮声中,沉睡的城市在梦中悸动。丝竹管弦、歌舞升平、依红偎翠的喧嚣,不时惊起一群群鸥鸟?熏翅膀上滴着浓浓的夜色。
大团大团的雪花飘在空中,那是成群的白蝴蝶在舞蹈,缤纷而优雅。万家灯火透过雪花的缝隙,变幻出迷离的光彩。我和小多为斟酌一份合同的措辞忙到晚9点多,肚子饿得咕咕叫。到假日酒店去吃一顿音乐晚餐吧,我提议。那儿的节目都是西方古典乐曲,无标题音乐,不懂可以装懂,坐在那儿显着特有文化品位。
餐厅里人不多。戴着黑领结的服务生为我们脱下羊绒大衣,我们把套着肉色丝袜的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各叫了一份比萨饼和一份法式串烧香肠,外加一杯德国黑啤,慢慢地吃慢慢地喝,悠闲地聆听着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小号等各类乐器把五彩的乐符充满空间。
秦小多手中的刀叉忽然定格不动,一双大杏眼傻乎乎地直了。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一位萨克斯手正快步走上表演台。颀长的身材,白白的肤色,笔挺的黑色燕尾服,脸颊消瘦,眼窝微陷,唇边一颗黑痣,卷曲的头发纷披在肩后,捏着萨克斯的手纤细修长白净,像从未沾过人间烟火的圣徒的手。
身穿白色晚礼服的音乐晚餐女主持人热情介绍说,林思若先生是我市歌舞剧院乐队成员、著名萨克斯管演奏家,请大家欢迎。
你怎么了?认识那黑痣?我问。
秦小多恍然回过神来,摇摇头。她说,在剧团受了打击以后,她大病一场,痊愈后常到附近的黑天鹅酒吧小坐,排遣心头的无奈和无聊。一天晚上,这个萨克斯手出现了,神情很忧郁的样子,第一只曲子吹奏的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我》——那是邓丽君的歌,曲子吹得缠绵委婉,悲悲戚戚,好像单独演奏给我听的。静静地浸润在他的旋律里,我的眼泪融冰似的潸然而下。我想我是演员出身,市里各剧院、各文艺团体的名演员、名乐师我大都认识,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林思若?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坐在吧台高脚凳上身子直打晃。后来林思若坐过来要了一杯加冰的什么饮料,我们聊了好一阵。他见我醉得不行,主动说送我回家。我说送哪儿都行,地狱也行。可他规规矩矩打车把我送到家门口,没一点越轨的举动。以后我又去黑天鹅,再没见过他。
第五部分第5节:我是一朵不结果的谎花(7)
此刻,林思若站在表演台上微微颔首向大家致意。他不像流行歌手或现代乐手那样张牙舞爪或假装亲切热烈,一个劲儿跟观众套瓷。他垂头默思了一小会儿,然后卷发向后一甩,萨克斯管便飘出一串串光芒四射的音符,先是《威尼斯的夜空》,后是《艺术家的生涯》。他吹得很动情,双目半合,身体随着乐曲的节奏摇摆,黑黑的卷发轻舞飞扬。大厅响起热烈的掌声。
20分钟后,林思若把卷发束成一绺,换了一件银灰色羽绒大衣,背着大大的黑皮萨克斯盒子从侧门走出来,举止和装束透着艺术家特有的叫人着迷的气质,清爽,潇洒,随意,还有一点淡淡的漠然。他恰好经过我们桌旁。
林先生,有位小姐想认识你。我叫住他。
哦?林思若惊讶地瞅瞅我。
是这位秦小姐——秦小多,丽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