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知道,那里面装的可能不是大西瓜。因为我们还看见了一大群苍蝇在后面追逐着他。说准确一点就是追逐那个大麻袋。大家都知道苍蝇是一种嗜血如命的动物,它只对血腥无比的东西感兴趣。而西瓜显而易见不是血腥的东西,因此苍蝇追逐它是没有多少道理的。如果是在大白天里,这显然是一个有趣的事件,但是因为是在夜里,无处不在的黑暗掩盖了人们的视线,所以很少有人发现有一大群苍蝇跟踪着他,甚至根本就没有人发现这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有极少数的人听到了一种极其奇怪的声音,当无名奔跑着从他们身边奔跑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嗡嗡嗡地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这是多么奇怪的声音呀!就仿佛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声音,奇怪之极,神秘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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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在夜晚来临之际穿过二千多年前的黑暗,向着城里的方向狂奔。他赤着的两只大足踏在泥土大道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尘土呼啦啦地飘飞开来,就像一辆马车在泥土大路上急驰而过一样。无名奔跑的迅速极快,整个身体向前倾着,整个身体就像飞起来了一样,往城市的方向窜过去。
他离城市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甚至有火光在前方闪耀着,显然那就是城市之所在。过了一会儿,甚至有声音从炎热的风中传过来了。这是城市喧嚣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离城市越来越近了。果然无名又奔跑了约摸一刻钟光景,转眼他就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是一座坚固的大门,几尺厚的木头板板上钉满了厚实无比的铜板板,易守难攻,刀枪不入。而城墙是土垒起来的,这是那个时候城墙的特点这一。城墙很高,很雄伟,仰起头往城头上望过去,可以看见城头上面有几个黑黑的人头闪现着,这是守城的士兵。城市的戒备很是森严,看这样子翻墙而入是不可能的了。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暗,城门正要关上了。按照当时的规定,天一大黑城门就得关上,城门关上之后只能等第二天鸡叫天放大亮之后才能打开,在这一关一开之间就是天皇老子来叫门也不能开,除非有国君的命令。这个国家叫淹国,城叫淹城,大王当然就是淹王了。这条规定很有必要,执行得极其严格,毫不含糊。这是因为春秋时期社会动荡,战乱频繁,国与国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偷袭事件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因此,国家制定这样的规定完全是出于安全上的需要,由此而给城里的民众进出带来许多不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无名背上背着那个大麻袋,赤着足往城门冲过去的时候,城门正要往下关上了。这个时候守城的人看见有人没命般地冲过来,就立马叫住了他:“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无名看到有人挡住他的去路,就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自己必须表明自己的身份了,要不就过不去了。这个时候他就把背在背上的大麻袋从背上取下来,咚地一声一把丢在地上。然后他手往后面伸,转眼就从胯部抽出一把乌黑发亮的长剑来。那些守城的人看见无名抽出一枚长剑来,都以为无名是要和他们动武比划比划呢,都呼啦啦地一起往后面闪,然后都亮出自己的兵器,拉开架式准备和无名大干一场。无名见状毫不在意,只是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一笑,亮出自己的长剑在那个大麻袋上划了几个来回,几下就把绑在麻袋口上的麻绳挑开了,这个时候麻袋里面就骨碌碌地滚出几个黑乎乎的人头来。
故事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打住了。对于我讲述的故事,我知道我的朋友王小花肯定会有不同意见了。果然我的朋友王小花听了我讲的故事之后大笑起来。
她大笑起来,快乐地说:“什么狗屁人头呀,你胡说八道的吧,你?!”
我听了我的朋友王小花的话,半天没作声。我想我才不胡说八道呢。我胡说八道干什么呢?
我沉默着从床底下的纸箱子里抽出一本脏兮兮的书来,拍了拍上面弥漫着的些许灰尘,然后慢慢递到她的面前。我说:“我胡说八道干什么呢,书上都白底黑字写着呢。”
历史书上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公元前550年,以范氏为首的新兴势力联合起来攻打当权的大夫栾盈,栾盈不敌逃到了楚国,不久又逃到齐国,齐国将他偷偷送回到他在晋国的私邑曲沃。栾盈以曲沃为据点,发兵进攻晋国的绛都。新兴势力迅速占领固宫(晋襄公庙),在战斗中,奴隶斐豹提出以解放自身作为效忠的条件,新兴势力当即烧掉了斐豹沦为官奴的文书。在这种背景之下奴隶斐豹因此杀死了栾氏的力士督戎,获得了自由。这是奴隶解放史上的第一个特例。到了公元前493年,赵国的国君赵简子正式颁布发令:“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
“人臣隶圉”就是指奴隶。“免”是在战争中立功者,可以免除奴隶身份。
这条法令产生的背景是春秋战国时期,在中国广阔的大地上正进行着一场伟大的革命。国与国之年长年战乱,血流成河,兵力消耗严重,各个国家兵源均出现严重不足的情况,一些诸候国君为了提高自己国家的国防力量,除了招收有自由民身份的国民之外,开始吸收无自由身份的奴隶从军。奴隶在战争中如果立功,就可以豁免自己或亲属奴隶的身份。而奴隶立功大小的标准就是以砍杀敌首的数量来计算,砍敌首越多,功绩越大。这是一条光辉的法令,是奴隶解放史上的一大革命,是几千年来奴隶黑暗历史上呈现出的些许光明之一。在这之前,奴隶是不允许加入国家军队的,他们一般不能改变自己奴隶的身份,只要生为奴隶,生生世世就为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历史到了公元前五世纪的时候,终于出现了这样一条法令,这是有据可查的历史。据我的考证,这种做法在春秋时期应该就普遍出现了。现代文明的发展史及我们积累的社会经验一再地告诉我们,人类社会规章制度的制定大多都滞后于社会发展的现实。我们还可以推测,这种做法出现之后,在国与国之间应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发挥着类似的影响。这种影响直到几千年之后,每当我沉浸在黑暗里,我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走投无路的奴隶们磨刀霍霍的声音。他们沉默着,他们用粗糙的卑贱的肮脏的沾满泥土或者血污的手,从奴隶主的手中接过了各种杀人的利器。他们要获得自由,他们要入伍,他们要杀敌人去。
我轻轻地说:“我并没有骗你,无名曾经是一个奴隶,他为了解放自己就只有从军,砍敌人的头。这是一条自我解放的道路。当然他们还有另一条出路,就是可以团结起来发动暴动,反抗奴隶主的残酷统治,杀死那些残暴的奴隶主,抢夺他们的土地、牲口和粮食。但是我们学过历史,知道这条道路基本上是行不通的,因为那时候奴隶主还很强大,即使奴隶们全部团结起来也很难打败他们。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无名只能去上前线,砍敌人的头,走杀敌立功的道路。无名在战场上杀敌人,他立功了,现在他获得了自由,他的战功就是他背上的十颗人头!
我们还知道,十颗人头的重量与十颗汁水充足的西瓜的份量相当,不同的是前者可以凭此赎取自己和自己亲属奴隶的身份,我们历史书上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我的女朋友王小花听了我的解释,还是有点不相信。她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同时她还认为我要说的故事太残酷了,充满血腥和暴力,读者可能不会喜欢,他们一般来说喜欢轻松搞笑,男欢女爱等等之类的故事,而我的小说中显然看不到更多这样的东西,这就会缺少卖点。
对于王小花的批评,我只好默不作声。
我也不喜欢血腥和暴力的东西,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讲到古代的历史故事,就必须提到血和暴力。人类前行的历史其实就是与血腥和暴力紧密相联的历史。战争和杀戮,还有那些规模巨大的殉葬坑里的累累白骨,呈现出来的只是血腥和暴力的冰山一角。而血腥和暴力其实是无处不在的。你可以想像在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度里,有多么宽广的土地,就有多少这样的坑。大大小小的坑,不同年代,不同土质的坑……这些坑大多都是经过精心挖掘,可以埋葬很多东西。而每一个坑里面无一例外都曾经流淌着某种红色的液体。所有这些红色的液体,都被埋葬在这样的坑里面,最终被尘封在历史的某一个地层里,它们就像地下河一样,在我们脚底下无声无息地流淌。而透过不同的地层,透过历史呈现出来的些许细枝末节,我们依稀可以看到血流成河的样子。而人类前行的历史它显然管不了那么多,它仍然像一条杂种的马驹一样,马不停蹄,一直欢快地向前奔跑着。
我说:“这就是他妈的历史,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酷,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看,你都会看到血,咱们这个伟大的国度是这样,其他国家也是这样,这也反过来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类在所有颜色中单单对红Se情有独钟。人类可以忘记所有的颜色,可以漠视一切,但是惟独不会忘记红色,因为红色是人类身体里流动的颜色,它是血液的颜色,它是最生动的,也是最原始的,它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摧毁一切,它暗示着暴力和革命,这就是红色的力量。”
我的朋友王小花听了我的解释,就说:“好吧,好吧,就算你的讲述是合理的,可信的,但是读者怎么看,你却并不知道,而读者的意见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要讲述的故事最好要有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