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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共月。
此时算得上夜色尚早,刚刚醒来的月亮方才爬上天空,淡淡的月光挥洒在大地上。不可避免,有些目光透过错落的枝桠与嫩叶,投下斑驳的树影。
苏轼散文,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同等的透明清澈的月光,月下美景也有几分的类似,而目光再往前扫视一番,那庭下与营地的区别之外,便会再添一撇不同来。亦或者说,是另一相同点。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庭院中有人在月下散步,营地里自然少有有此闲情逸致之人,不过营地里面没有,营地的辕门之外,却有着这么的一群人。
当然不会是月下结伴散步的人,但说起来也是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不单单是于辕门前职卫的兵士,还有营地里的长孙无忌与李承乾,甚至是整天转转悠悠的阎立德,都可以与那领头的老人唠几句嗑,问几句好。
粗算来,他们这群人跪在辕门之前,也应该有那么三四天了吧。
正是这三四天的磨合,双方都理智到极点。每天凌晨就开始到这边辕门前跪着,到了饭点营地内送出来早餐;一村的男女老少有秩序地用完餐,再继续跪着;一会儿的功夫,需要下田干活的壮年男子离开,撑不住的老人孩童由兵士搀扶进去歇息一会儿;再有就是午餐晚饭,干完活的壮年回村过来,最后是深夜里回去休息。
重复着相同的节奏,双方都默默地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这副默然不语的有序场景之下,是日复一日的沉闷与压抑。
便如今夜,那一面的辕门外的村民还在跪着,这一面,月光从门帘的缝隙中洒进来的同时,李承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大概到了午夜时分,他听见了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询问声音。对那声音颇为熟悉,李承乾明白,是自己的舅舅回来了。
说起来,自己的舅舅也真是波澜不惊,淡然的心境,这种时候,还能跑到城里去喝酒玩乐。自己却不行,在看过阎立德送给自己的那封信之前,是为了辕门外那些固执的村民烦恼;在看了那封信之后,那种心烦感觉,就突然间升级成为头痛了。
是自己的那位堂弟托阎立德送给自己的信。严格意义上,是半封信。
同时,这半封信送到自己手中,也正是表明了,今日这一切,正是阎立德故意为之。而令自己头痛的原因,则是因为这半封信中的几句话。
有一种人,自己没有力量,不可能或者不愿意成为众生命运的决断者,却又总是会对别人的决定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站在大义的立场上,挑拣出来一切可以用来批评决策者的瑕疵。反正不是自己身临其境,所以他可以批斥得大义凛然。
这种人很令人生厌,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是大公无私的好人似的,其他人都抱有私心。而且,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会很容易地让无知肤浅者觉着,那位原本印象中的英明决策者,实际上却深深地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这种不信任感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便可能酿成一场灾难。而事实上,其实这种人什么也做不到,只是会一味地斥责、苛责他人!但是,正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他根本没有资格苛求他人!
第一眼看上去,自己的这位堂弟,此言此语似乎没头没脑的,可再细细琢磨一番,又觉着与现在的这场景有些相和。
这好像是,自己坚持现在的这样决策后,朝堂上那些对自己不满的人攻诘自己的借口。
一意孤行,引起民怨。
也许,他们会用这种理由来指责自己,或许还会算上与自己同行的舅舅。
这也是李承乾笃定阎立德故意的理由。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宜早不宜迟,还是让自己提前接触些得好,在此时还有舅舅做同伴之时。
于是,这样一番思绪理下来,虽是早早地躺在床上,李承乾却完全地睡不着。
他终于明白了,李承道在这半封信的最后,来一句“我也差不多一样”的确实含义。
这些话自己也会说,说得头头是道,但球踢到了自己这边,自己也会退避三舍。或许用“只说不做”来形容,更恰当些。
再变着花样理解,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顾做好自己的事的阎立德一般。
同样,李承乾也无法苛责他们,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恨不起来。
所以,现在他头痛的,还是外面的那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