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大胆了,为了生存,我已经把自己的求职演说演练多遍了。“您好,我想在这儿工作,我能找谁?”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来一个同样浓妆的女孩子,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对我说,“跟我来吧。”
跟着她走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大厅的四周都是用高靠背的沙发分隔出来的小间,沿着墙壁分布了六、七个这样的小间,只不过因为靠沙发分隔,所以每间都是开放式的,从大厅里看小间能一览无余。女孩把我带到一个小间里,这里也是整个大厅最角落的地方,当然,也更黑暗。女孩子对着沙发上躺着的一个人叫了声:“军哥!来了一个找工作的。”
夜来香(离家出走2)
这个人坐了起来,我看到他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原本如此,很黑。但是黑色的脸上,轮廓分明。头发是那时流行的发式,双眉的线条刚硬,最让我注意的,是他的双眼,目光有神而坚定。但我还没有打量够,从那张略带笑意的嘴唇里流露着一种诧异的神情。“你——?”
我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说我是学生了,也不能再说我是本地人。前面多次被拒,我轻而易举地就学会了如何隐瞒对你不利的现实。我开始编织自己的故事。我是从哪里来,找不到亲戚,所以现在只能找个工作,挣点钱回家。我一边说,一边想,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演技差极了,因为对面的人一边听我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我,看那眼神就知道,他根本不信。
但好在我也觉察出,他根本也不关心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真正关心的是以下的问题:“你知道我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我真被问住了,我16岁,正上高二,上的是父亲单位的子弟学校。在今日之前,与社会的接触仅限于去粮店帮家里买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大白天的不开灯,里面又这么黑暗,还有这些人,在这里这么无所事事?我看看他们,只能转过身来告诉他:“我不知道。”
他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笑了。让我心里突然有了种踏实的感觉。直觉告诉我,我可以在这里上班了。接下来他说:“你在这里,可以干两种工作。一种,是餐厅的服务员。会有人教你怎么做的;另外一种,是歌厅的小姐,也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读了这么多年书,对服务员是干什么的,即使没人教我也会。但是,小姐是干什么的,我还真不知道。初生牛犊之勇,驱使我一定要不懂就问:“小姐是干什么的?”
他看定了我,眼神中有很复杂的东西,惊讶抑或怜惜,或者是诧异,总之,我分辨不出。他也没考虑很长时间,然后搓着双手,告诉我:“怎么说呢?我们这里的小姐就是跟客人跳跳舞、唱唱歌,再带着客人帮着酒店消费……”
“挣钱多吗?”我不需要知道工作的性质,只关心会不会挣很多钱。
“你很爱钱啊。”他有点揶揄,但对我打断他的话并不生气。
“那当然,君子爱财。”说到这里,我突然收了口,想到我刚说我是一个从外地农村来的姑娘,现在却说出了这么文邹邹的语言。可不能漏了馅。但我也清醒地知道: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毕竟很明显,他在社会上已生活很多年,怎么会轻易地被我骗呢。
他盯住了我,然后一字一字地吐出一句话:“小姑娘,你可别为了钱,什么都干啊。”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但也从他的意思里听出,他肯定不会让我做什么小姐的。于是,我也决定做服务员吧。我告诉他我的想法,他看上去倒是挺高兴的,“好吧,从今天开始算工资,晚上你就开始上班。一个月300块,这里管吃住。有什么事你跟你平姐学。”他又探出头去,冲吧台那边正聊天的人群喊:“蔡平!过来!”
那个叫蔡平的是个女人,走近我,即使灯光再暗,我也能看出她绝没有化淡妆。军哥开始给我介绍:“这是餐厅的领班,你叫她平姐好了。她会教你做事的。”
这个平姐虽然我不喜欢她的样子,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我从没有从生活中看见女人的口红这么艳,眼影这么黑,我的妈妈是个传统的女人,从我长这么大,就没有看她化过装,从小到大的教育里,也是这样的女人不会是什么好人。但是现在我什么喜好都不能有,因为我要在这里挣钱。而这个平姐似乎是管我的人。
夜来香(离家出走3)
我被带到宿舍,先安置我的行装。与装修的豪华风格相比,此处狭窄而简陋。不到10平的房子,除了我进门的这堵墙,依其余的三面墙而依次紧凑地摆放了5张铁制的架子床。床是上下两层,女人的内衣,口红,眼影、睫毛膏、梳子不规范地分布在每张床上。有的床头的架子上还晾着长短不一的丝袜,衣服随处可见,且分布在每个角落。整个屋子的感觉,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脏、乱、差。当时是夏天,窗户也不太通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看到这样,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厌恶。再怎么样,我从小到大居住的环境也比这个好一千倍,更重要的是,我有自己的一整间屋子,有自己的玩偶和书,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且还这么脏……但是,我使劲咬了下唇,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对我生气地责骂的脸。那个家对我而言,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现在的我,已经自由了,自由得不会再受任何人管控。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竟变得好些了。对这个环境,也能接受了。
平姐对我还算很和气,她进来就对正在床上坐着化装的两个女孩子发号施令:“李欣,你快点,一会赶不上了!王红,赶紧收拾收拾,一会该上班了!”两个女孩也很听她的话,连声答应着。她又随手收拾了一张床上的衣服,然后转过身对我说:“你就睡这儿吧,那里有一个柜子,你的钱啊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锁起来。”我苦笑,我身无分文,还用锁什么呀。但也抬头看看壁柜,那些柜子排列整齐,几乎都已名花有主,除了一两个,其他的都有铁将军把守。
交代了这几句,平姐要走。告诉我赶紧收拾,一会餐厅就该上人了。我多少理解上人的意思,看她的口气一会也会很忙,于是答应着开始收拾。平姐一走,屋子中的一个女孩子就凑过来问我:“你从哪来的?”
依然是编谎:“从延安。”
“哦,”她点点头,象是理解,“你以前在哪做?”
是问我以前在哪里工作吧?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就说:“我以前没做过,这是第一次。”
“嘻!”另一个正抹眼影的女孩子撇撇嘴,“李欣,你跟她说什么呀?瞧她那样,刚出来吧?想在这里挣钱,象你,连装都不化,又穿成这样,哪个客人要你呀!”
我突然明白她们和歌厅里的那些女孩子一样,是小姐吧。我接受不了她的话,就反驳一句:“我是在餐厅当服务员,我又不是小姐。”
王红象着了魔似的,突然扔掉了眼影,冲到我面前,冲我大吼:“怎么着?我是小姐怎么着!你不也是来这卖的吗?小屁孩子装什么清高!”
我真的吓坏了,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有跟男生打架,但是王红还是吓了我一跳,光是她那张脸上的浓妆,我就觉得挺吓人的了,何况突然之间她冲我大吼大叫,又是一幅冲上前来要揍我的架式。但是人前我也不会示弱,我正打算告诉她,我没别的意思,李欣在旁边已经开始劝架:“好了,王红,你看她一个小姑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王红还是不依不饶:“你说她太气人了!小屁孩,还挺张!当服务员,说的好听,我看你能当几天服务员!到最后,你也得一样!”
夜来香(离家出走4)
我正要分辨,外边估计有人听见这里吵架,一会有人就进来了,第二个进来的人,正是我刚才看见的军哥。他皱着眉问:“吵什么?!”
王红明显得没有刚才那么激动,可能也是看我年纪小,她本性的善良又占了上风,再加上我确实也没有多说什么去激怒她。她狠狠地看我一眼:“算了!”
军哥也看我一眼:“收拾好了吗?好了去餐厅帮忙!”
我点点头,说:“好了!”
正要朝门外走,他一把又把我拽住,然后又仔细上下打量我一番:“你就这样走了啊?”
“那我还要怎样?”我是觉得自己这样挺好,身上还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