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依旧在忙活得不得了,看看墙角,各种工具一应俱全。铁锨农具摆弄的象真是那回事。他要干嘛?
我直接进我的屋,今日在集市上见到了多年在城市绝迹的土布,蓝色不加任何他色渲染的土布,粗糙,摸上去手感粗粝,但我却很喜欢,用来在那破旧的凳子上做个椅垫,看上去不知是怎样的质朴。
但看看屋内的陈设,却不禁傻了眼。
床下是他的拖鞋,和我的那双紧紧挨着,亲密无间。那看去有些破败、风格古朴的雕花大床,也多出了一个枕头,和我那只一样,棉布的枕套上,绣着戏水的鸳鸯。这么老套传统的图案,在城市早已罕见。他一定是也去过集市了。
等等,他这样布置,和我竟然象夫妻一般地,究竟要干嘛?
我还没奔出门去质问,他已经进来。
他也不理我,不跟我说话。但进屋出屋如入无人之境,那冷然的态度,让我心中对他所有的疑问,都不自觉地噤了口。
他车里不知道是怎样的百宝箱,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一会儿,就将我整个卧室的舒适程度提高了不少。我冷眼看他有备而来。入夜,乡村的夜晚静谧宁静,却看他从车里搬出啤酒拿到我简陋的厨房,又提出车载冰箱,里面竟备了串好的烤肉串。
昨天,他找遍厨房,也不过翻出米饭青菜,我清心寡欲、淡泊明志恨不能吃素才心甘。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出门在外一天,就是做足了采购工作,此时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我凝神在书桌前继续写字创作,却不经意间惊觉有股子炙烤的香味儿,传到我的五脏六腑。
推开桌前的木窗,看到他在院中正大快朵颐,痛快又酣畅淋漓的样子,委实可恨。我恨恨地关上窗,这个人不懂得我修身养性,杜绝物欲,将我的清净思维、清平世界弄得乱七八糟。
而他,居然在听到那关窗的钝响之后几秒,吱呦一声从外面开了我的窗,我抬头平视,看见窗台上粗花磁碟上,摆了十几串烤串。
烤串做工精细程度不亚于新疆小贩。似乎有意营养搭配,肉块之间还穿上了胡萝卜、洋葱、青菜根茎,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这些东西,就是他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弄出来的?
心里却对他毁我清修生恨,并不想领情。
但对上他目光中含有深意的眼眸,却发现此情难却。在这清净夜晚,荒郊野外,他眼中闪着狼一样的欲望之光,我若不把眼前之物吃了,他一定会来把我吃了。
伸出手去端过盘子,持起竹签来轻咬,柔嫩菜鲜,味道还不是一般的好啊。在此苦居多日,都快忘了人间美食是什么样子的了。
万事开头难,吃了第一串,余下的难免会狼吞虎咽。他早已转身去再加工,不一会儿又送来一盘。
已经半饱,这次我可不愿轻易就范,带着不甘,索性端了盘子,踱出门外。
他回头,看我步履轻盈、瘦削之态飘飘欲仙,眼神里竟半含奚落,“还好,终归还能出来,我当你这一生,就要在这房里老死病死呢。”
“有这打算。”我默然而语。
“你为什么来?”我忍不住问。他放着好端端的尘世俗人不做,非要到这里来陪我孤家寡人。我是疯了,灵魂和思维已异于常人,但他并不是吧?
“坐下。”他简短的语气里,有让人难以抗拒的命令。我一怔。本能地在他身边石凳上坐下。
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默默地盯着我,一言不发就像审讯的法官般。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我的确后悔过,却又庆幸自己那么理智地、大义灭亲…庆幸自己有勇气斩断他与黑暗根深蒂固的联系……这种矛盾的心思,在他这样有穿透力的目光目前,几乎无所遁形。
他竟什么都不问,沉重的表情配合着浓重的呼吸,忽然神情严肃地牵过我的手,让我倚上他的胸膛。他激烈的心跳怦怦地响在耳边,我陶醉地听着,觉得整个身子都醉在那种张扬的节奏里面。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响在我头顶上。
我终于知道,没有他的世界,才是我人生永远无法穿越的黑暗……
“然然,你抬头看看天。”他突然亲密地低下头,伏在我耳边,柔声说。
九十一归隐田园4
我抬起头看,天上月朗星稀,星空格外澄净,配上乡间狗吠虫鸣的静谧,更是让人心神俱安,并且还有说不出的神秘。
这样深邃的星星,躺在黑暗的怀抱里,高深莫测,只让我想起某一句诗,“天空含着星星,我含着眼泪”。从尘世向上仰望,总能察觉自己的渺小,从而转向冷静自卑。那些过往的恩爱情怨,如清风拂过面前的青草丛,在心中淡淡摇曳。凝神专注的目光,忽而被内心深处长久压抑的情愫激发,泛出几分冲动。含着热烈喜悦与卑怯泪水的双眸,定定盯着他认真静默的表情,突然嗓音颤抖,哽咽起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来?”
他深黑的眼珠,满满盛装着我那张激动又怯弱的脸,凝神盯我片刻,徐徐叹口气,“你说走就走,还留下绝笔书。甚至希望我恨你一生,因恨而去忘记,”他忽然紧紧揽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颤抖的眼,“但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要我怎样去恨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我一个人等了那么久、孤单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怎么可以放弃?”
“世上的每片贝壳,在某处肯定与它相配的另一半,因为它们活着的时候,一直是在一起的。只有死亡,才能让鲜活的生命与联系分开。我从来不问自己究竟会爱你多久,我只关心:爱你这一辈子,时间是不是够,下一生与你相遇,是否能幸运些,少那么多年等待的波折和痛苦。人们总说爱情短暂,但不知道爱情的最高境界,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他的语气从平静的淡然,忽然带了陡然的热度,“而然然,我知道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不是用俗世的企望可以评价衡量的,它惊世骇俗地热烈过、天崩地裂地放纵过、却也令人匪夷所思地碎裂过,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与你与它在我心中的地位等同,”他轻轻吻向我的额头,“真的,包括巨丰。”
“你……”感动的心惊惧无状,忽然深深懊悔。对过往,那自以为是、自我安慰的心态正在慢慢动摇。他的未来,明明是那样残酷地毁在我手里…
“巨丰,巨丰怎样了?”
“它还在。”他沉下眼眸,“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还能重振旗鼓吗?”我怯怯地问。
他淡淡一笑,“那不重要了,然然。”
见我面露惊色,他更淡定平和,“什么都没有的人,看起来却像什么都有,”他目光渐露深意,“就像深居茶山、现在的你。”
“而什么都有的人,却看起来有多少都不够。”他深邃的目光渐渐越过院落矮墙,瞥向前方山巅夜幕下的丛丛树影,“我常常会回忆起自己在沙漠里、孤身逃命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崇拜大自然的威力、认识到人的渺小。你真正地观察过沙漠吗?沙漠里那细如微尘的沙,风吹沙落,飘渺移形。我们常说欲望是一个深渊,其实它更像流沙。流沙不像水那般,动静由表面就能看出。它外表宁静而内里流动,常常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