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多了,过不了几天,应该就能够出院了。”他身体稍稍向后退,我的手指滞留在了半空中。
我抬起头,对他微笑。除了微笑,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好。
他回复我的也是微笑。
终于有一天,我们也如此生疏客套。
我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一滴,两滴,洁白的床单上落下了一圈不断扩大的半透明的水渍。等到水渍大的让我失神的眼睛也无法视而不见的时候,我猛的跳起来要逃开。他抱住我,不放我走,呼出的气体喷在我脖子上。
“你还会因为我难过对不对,你还是会为我流泪对不对,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我不说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的胸口闷闷的,好象肺不张一样,身体轻度缺氧。
接下来的日子冰河期似乎已经打破。我每天除了上班外就是跑到萧然的病房里去看书。树叶一片一片落下,天也一天天的冷下来,然而病房里还是很温暖。我坐在床边一页页的翻着书。不能坐远,得空的那只手正被他抓在掌心里玩。这是他的恶趣之一。
“这么短还这么粗,你的手可真够难看的。”他圈出我手指的周长,啧啧的咂嘴。
“难看?祖国的璀璨文化你都丢到哪去了!红酥手懂不懂,说的就是咱这样的手。”我鄙薄地扫了一眼他的手,“你这样的猪蹄自然会妒忌。”
“红?哪里红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耳朵比较红,好象一只小白鼠。”他的指尖是凉的,碰上我滚烫的耳垂,先是一阵瑟缩的机警,然后整个耳朵就烧了起来。我苦笑,我的应激反应未免来的太大了些。
我有些尴尬,想站起来。他也没有阻拦,因为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松手,我预备的力量太大,几乎是跳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眼底的阴鸷一扫而空。我在边上气的七窍生烟,不住地给自己做思想建设,他是病人是病人,你一准医生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好女不跟恶男斗,咱要从精神上鄙视他,无视他,忽视他,藐视他。
哼!我鼻孔朝天,继续看我的书。
一会儿,他又闲不住了,动不动就撩拨我一下。我不动声色。一次,好,我忍;两次,行,我认;三次,成,我任;四次,OK,我刃。手起刀落,我手刀劈向他不安分守己的蹄子。
“哎哟喂,你也太狠了吧你。”萧然吹着被我砍红的手背,可怜兮兮地哭诉,“你一白衣天使,怎么可以置我一病人的死活于不顾。”
我冷笑:“咱一妇产科医生,不负责拯救你一大老爷儿们的灵魂。”
“你还考虑过拯救我的灵魂?”他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珠里敛着三分精芒。
“是啊。”我叹气,“我曾经考虑过接我爸妈的衣钵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你也知道,世上审美疲劳这回事。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桃李满天下的喜悦,就先见识到了披星出戴月归的苦楚。所以我就不想老师了。”
“觉得辛苦,那么,我养你好不好?”他的眼睛很认真,他的声音是笑声。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要,有利益冲突的就不可能毫无罅隙。我不能跟我们家卡鲁较高下。”
他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又笑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除此以外,我们相处的真的很好。我会时不时炖点补品去给他养手,(上次的鸡爪煨板栗就免了,因为我发现产妇的家属经常用这个来给产妇催奶。)他会非常自觉地知道投桃报李,给我准备好看书时吃的零食。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整个猪圆玉润。”有些人就是莫名其妙,一面躺在床上吃着我给他炖的东西,一面还超级见不得忙碌于书本间的我抽空给自己补充点能量。
“珠圆玉润好啊。”我故意当作没听出来此猪非彼珠,“我爸说了,看到我吃东西,所有人都会觉得幸福。他就尤其喜欢看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哭啊,我的腰围就是在父辈们奇特的嗜好中充实起来的。)”
“你爸那是怕你容易对人生绝望才说这种话来安慰你。多不容易啊,老爷子辛辛苦苦养了一遭女儿,没等上女儿拍马屁,先得自己溜须逢迎上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过月球的狗也一样!
我忿忿地大口吃巧克力。
第 73 章
“你怎么一直在看书啊,我要你来是让你陪我说话的。”书被抽走了,萧然的手顶着我的考研参考资料转。
“拜托,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再不抓紧看书,一月份就等着哭吧。把书给我,别闹了。好了,大哥,我求求你,给我。嗳,萧然,你不要太过分。你不把书给我试试。”
他够绝,把书竟然塞到被子底下去了。我能怎么办,掀他的被子?咱好歹也一黄花大闺女,要注意点影响是不是。万一这个孔雀男大叫一声“非礼”,我的名节啊,我的人格,岂不是要遭受不明不白的玷污。咱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咱要迂回,含蓄,咱要淑女,讲究策略。至于这策略是什么,原谅我脑子笨,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我垂头丧气地嘀咕:“我还真不能把你怎样。书你要真喜欢就拿着看吧,不过看完了记得给我,图书馆的,超期得罚款。”
“《***教授考研政治500讲》,你从来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忽然转头对我微笑,乌黑的眼珠凝视着我,“丫头,你还是要报考N大么。”
“嗯,反正都是要考,不如考我想上的学校。咳,也许是镜花水月,这么多人报名,才招那么点人,横竖当成买彩票吧,中得了奖最好,中不了奖拉倒。反正大家都在考,就当是趁机巩固知识好了。真的,我觉得我前三年加起来也没有我这一年半的时间看的多。”我乱乱地说,不知道自己是想表达什么还是想澄清什么。等我醒悟过来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时候,我歉意地笑了笑,赧颜道,“我现在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了。尤其是在你面前,我常常会不知所措。一句话开了头,下面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萧然,我好象越大越笨。你说的没错,这么些年,我的年纪,不知道都长到哪里去了。好象很多事情都在变,而我却始终停留在原点。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任书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以为我已经思考出答案了,放心地睡去。可是等到第二天睁开眼睛,面对眼前的一切,我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睡梦中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不切实际。哥白尼没有看错,变化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
“别的不敢肯定,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倒是真的。”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道,“你只是太累了,要注意好好休息。”
又来了,这种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从小害怕老鼠,但我很少跟别人提及此事,因为她们不是我,理解不了这种心肌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收缩的恐惧。多年前的午后,被老鼠吓到的我坐在萧然旁边的草地上,絮絮叨叨自己的痛苦。他没有说多少话,可是他爱怜的眼神却让我觉得很安心,不再惊恐。重逢以后,我却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这种心疼。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岁月在我们的身上展转流连。
每次离开他的病房我都告诉自己,任书语,我们谁也敌不过时间。走到这一步,怪只怪你当初不懂得珍惜。此去经年,纵良辰美景虚设。每当念及这些,我总忍不住潸然泪下。手里的资料湿搭搭的沾粘到一起怎么也翻不开,我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眼泪。然后开始庆幸,还好,不是在他面前。
然而下一个晚上,我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