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这个夜晚,我回想起这一幕,心口依然像是被钢针猛扎似的,疼痛异常。事情,事情大致上就是这样了:那天下午回到家之后,没多久,父亲就病倒了。而如今的这个夜晚,就算是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他也未必再站得起来了!
以前,父亲的口头禅是“棍棒出孝子”,于是,我所受过的打骂,自然也就不少。然而,这几百天的时间里,我又尽过多少孝道呢?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大致上也就是把饭送到他面前而已,陪他多说几句话的次数,也几乎算是寥寥无几。或许,我只是思想上受不了,不想多看他那苍白的脸,黯淡的目光,深灰的嘴唇。
唉,父亲,我的父亲,我的不幸的父亲,我的卧病在床的父亲,我的风采不再的父亲,我的再也站不起身来的父亲,我的整天只能看看墙壁与地面的父亲。
哦,这样一个夜晚,由于阿豹问起,我关不住心坎上的闸门,就信马由缰,想起了这么多往事,这些思绪,还真有点像那暴风雨即将到来时那奔涌着的乌云。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想了那么多,迟迟不曾入睡,大概就是平常所说的“失眠”了吧?如今放暑假了,偶尔失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午晚起一点,也就挺过去了。
暑假里的一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闲着没事,我就走过家门口,想到外面随意走走看看,打发一下时间。走出屋檐,在街道上,往东偏北方向走出几米之后,也就是快走到那巷道外侧的街道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阿鬼,这么慢的——”
阿豹的声音,我自然听得出。不过,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要用一种斥责、埋怨的语气,催促阿鬼呢?这样想着,我走到屋檐下,来到巷道口,向里面望去。
正雄家与阿豹家之间的这条巷道,宽不足一米,长却有近十米,堪称狭长。这个盛夏上午,当我向里面望去的时候,只见阿豹拿着一把镰刀,站在那儿,更里面一点的,却是阿达。
手持镰刀,这一点我可以确信,因为镰刀比较锋利,刀锋是闪光的。
阿豹的里侧是阿达,那么,那被斥责的阿鬼,又在哪里呢?这样想着,闲着无事的我,就信步往里走。阿豹看到我进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走到巷道尽头处,我不禁暗自好笑起来。
原来,阿豹家小厨房外侧与第二进房子之间,有一小块二三十平米的空地,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天井。这天井,不是井,而是空地;当然,如果你从上空往下看,倒也不乏井的感觉。老式房屋这样设计,多半是考虑到排水。阿鬼蹲在天井里,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眼前是一块两头高中间稍陷下去的磨刀石。
由此不难想象,阿鬼要把镰刀磨好,还是需要一些时
候的。
“阿鬼,能不能稍稍快一点儿呢?”阿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镰刀。
阿鬼擦了一把汗,这样回答道:“没办法,耐烦一点,再等一下——”
阿豹嘲讽道:“阿鬼,平时你都忙点什么,现在,要去砍柴火了,才想着要磨刀,晚了!”
阿鬼也不回头,只是这样回话:“听人家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听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阿豹点了点头,接着点燃了一支香烟。
“哦,要去砍柴火?”这样说着的时候,望着洒在天井里明晃晃的阳光,我皱了皱眉头。
“嗯,是要去砍柴火——”阿豹说着,淡淡一笑。
“哦,是要到山上去吗?”
“不,不去那么远,就在附近转转——”阿豹说着,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我暗自思忖道:这么热的天,如果是到小街北边的山上砍柴,确实不太容易。不过,阿豹既然说就在附近一带,说明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跟着去看看,倒是可以开开眼界。这样想着,心驰神往之际,一丝微笑,涌到了脸上。
“梁弟,你想跟着去看看?”阿豹这样问道。
“嗯,想去看看——”我接过话。
“到外面走走也好,反正也没什么事情——”
“是啊,整天待在家里,也是很闷的。”
我和阿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阿鬼依然在磨着刀。
算起来,阿鬼家显得窄了些。天井南侧,就是他家唯一的一个房间。这阿鬼,冬天一般不洗澡的,于是,久而久之,那身上、手上,就像蛇皮一样。此外,他的脑袋,中间稍低而两头略高,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棺材头。阿鬼的外号,大概就因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