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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3(第2页)

每次病危,总是急救床推着去病房,然后把病床推到走廊上,七八个人,医生,护士和病友参杂,看着我表演,花上半个多小时龟爬着换床。瑞金如此,中山也如此。

从icu转出来的时候,晚上八点多,病房里已经一片安静了。我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安静,护士医生忙是分内之事,可是,比她们还忙的,是一对父女家属。一个老头,精瘦但是矍铄,用极为难懂的口音憋足了劲儿对着痛苦爬行移动的我叫“加油”,简直像故意添乱。老头的女儿,也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主儿,一张包子脸,配一个橄榄身材,看在阿弥陀佛教导的份上我不再形容她的身材容貌,这女儿约莫也有40多岁,但还是很没有分寸地对着万分痛心焦急的爸妈问“这小姑娘那么年轻,啥病啊,这么重啊”。

我一边爬一边吐血一边无语,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看她为难我妈妈,因为我知道每次人家问这问题,就像刀戳我娘的心,于是我勉强抬起半个身子对着包子脸毫不客气地说“这是癌症病房,我当然是癌症啦,你们不是家里人得癌症?还是来玩的?”

于是,瘦老头和包子脸立马禁声,回到了病房。

安排妥当我才知道,他们是我对床那个精神焕发,容光干净的老太太的家属。老太不太说话,我礼节性朝她笑,她也回复我笑。

老头陪夜,包子脸去宾馆休息,我们也安排妥当,大家睡觉一夜无话。

次日起床,我和我妈发现,老太居然不会说话不会动。。。她的话只有老头听得懂。但老太是个非常活泼的老太,竟然对我非常有兴趣,不停对我问东问西,多大了,有没有结婚什么的,老头就开始翻译,但是口音太重,于是包子脸送早点来,开始二传手翻译,那个累啊。包子脸翻着翻着对老太说“妈啊,你消停一点好不,我爸还没吃饭呢”,不等老太反映老头生气了“你不爱说话一边去,我替你妈说话”。“你就护着她吧,累死你咋办?”包子脸喋喋不休,然后朝着我们演说,然后我们对老头肃然起敬。

那个融贯焕发的老太太居然是个瘫痪了15年的病人!老头就一路服侍她15年不动摇,早上5点多做早饭,8、9点带老太去买菜,中午回来做饭,老太吃饱喝足午睡,他洗衣服,洗好衣服老太太醒了要逛街找小吃,他就要一路推轮椅锻炼2小时腿筋,老太太心满意足吃小吃,他开始做晚饭。晚饭吃好,冬天老太要看电视看到11点多檫身,夏天老太又要出门纳凉,回来洗澡。夜里老太起夜,但凡一声哼哼,老头就要弹簧一般跳起来,服侍如厕。

后面几日,我们发现,老太从来不会在床上解决问题,每次,居然都要下床坐在一个特殊的椅子上小便,呜呼哀哉,可怜的老头。这个服侍如厕可是个巨大工程,110多斤的老头,要把150多斤的老太太扛下床,扛着半蹲着给她脱裤子,扶放到椅子上,然后给她擦屁股,再搞回去。。

老太太一直不知道自己癌症,她的病似乎非常麻烦,黄疸指标200多,先要做个介入手术,放进去一根管子,降低黄疸,然后再看后续如何治疗。所以老太一直乐呵呵,东要求西要求,一会要吃烤羊肉串,一会要吃盐津梅子,老头不知道听医生的还是听老伴的,因为老伴瘫痪多年,智商像个小孩子,不给吃就会一直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可以为一块糖尿病不能吃的奶糖哼唧半个上午,搞的一个病房的人都不得安宁。我们都忍无可忍了,被虐待的老头居然还是满腹耐心:“老太婆,这个不能吃啊不能吃”,我真是服了。

手术后老太被抬回病房,我的天啊,病房里的人都痛过,虽然像我这种一声不吭的很少,但也就哎呦几声,她竟然体力巨好,一夜没有停过哼唧,用她独特的语言一会让老头这样,一会让老头那样。包子脸作为女儿,竟然从不陪夜。我为她感到愧疚。

第二天,所有的病友都面色萎黄精神不振,老太居然还在搞,她左腹部有个引流管,竟然要求老头把自己搬过身左侧,刀口在腰部,竟然要求老头把自己扶起来坐着。天啊,我真是可怜那个老头。上上下下,一天几十遍,毫无怨言。

可是,老头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黄盖,愿意挨打得心甘情愿。

因为手术,老太不能下来大小便了,她第一次开始使用瘫痪病人早就该习惯的床上便盆。然后理所应当尿湿了,老头儿竟然把自己的换洗衣服垫在尿迹上,直到包子脸向护士要来多余的床单被套。

因为老太的身体状态和我始终没有搞懂的病情,她暂时不能化疗,于是不几日就折腾着回老家了。

中国达人秀里有个孔雀哥,那么,这个75高龄的老头就应该是孔雀爷爷了。

也许一切情都是不长久的,但是,有这样一个15年,老太已然是幸福女人了。

病房记事4:黑色幽默话自杀(1)

第三次化疗的时候,我就在瑞金22楼非常著名,有一大票老阿姨粉丝,一是因为她们都觉得我是个奇迹:第一次入院,清扫工拖把碰到床脚引起轻微震动,我的骨头都会因癌痛而晕死过去,而三次化疗之后,我却能在不打点滴的时候亦步亦趋在病房里上窜下跳找相熟的病友聊天。其二,则是因为光头和我顶着个博士的名头并且热衷研究乳腺癌,想来老太太们也真容易被迷惑,看我和医生护士操着各种医学术语药物名词辩论得热火朝天便觉得我博学多才。因其两点,很多老太太都有事没事找我说话喜欢和我玩。

一日,我去大病房找小尼姑阿姨,52床的美凤阿姨靠在摇起一半的床上,愁眉紧缩问我“于娟啊,你读书读得多,你说说看,什么自杀办法不那么痛苦啊”她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我知道她是晚期,并且有肺转移、骨转移,但是她的转移非常轻,就左手上臂那么一小段,但是却也疼得每晚可以在走廊就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非常谨慎地回答“不知道”,然后表情木然地站在那里,我承认那一刻我在出神。

然后病房里炸了锅,“咱都活着,想什么死啊”,谁说了一句。

“你们说心里话,你们都想到过死吧?”美凤有点急,“疼起来,谁没有想过死比受罪舒服啊”

病房里一片静寂。然后大家开始说自己自杀过的经历。

53床是上海人,我那时第一次看到她,后来我因她讲的自杀故事管她叫馄饨阿姨。

馄饨阿姨按她的说法是苦命人,她是天生有点跛足,并且兔唇,三十多岁孀居,男人出工伤“希特勒”(死掉了),留了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六岁;八十年代,她光荣地成为第一批国营国棉厂的下岗职工。然而,苦难再说,日子却不能不过。两个孩子都没有成年,于是她开始摆摊做馄饨、萝卜丝饼、炸臭豆腐,在“下只角”做营生。“这些原本上海人是不做的,”她解释给我听。先前没有城管管,但是为了多赚钱,要游击队员一样多走几个地方,小叔子给她做了个特制小推车,可以方便移动摊位。后来有城管了,她就开始跛着脚推着车逃亡。

日子就这么一跛一跛过去,但是日子再难,孩子总是在长大。不枉苦母心,大儿子现在做瓷器出口生意,蒸蒸日上。小儿子结束学业,跟着哥哥帮手,馄饨阿姨终于不用再卖馄饨臭豆腐,不用再拐脚逃城管,然而却得了乳腺癌。

癌症对一个没有怎么读过书的老妇听听就要吓死。左一刀右一刀的皮肉苦、化疗反应吐心吐肺吐胆汁的折磨苦、惶惶不可终日的心苦让馄饨阿姨下了个决定:去跳黄浦江,而且要从杨浦大桥上跳。

“否则哪能死它?黄浦江污染太厉害,岸边都是淤泥垃圾,没淹死先臭死被人捞上来,阿拉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老太太穿戴整齐趁着一个艳阳天就上了杨浦大桥,长期躲避城管练就的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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