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以魔索布莱城武斗塔教官的挑剔眼光看,那个年轻的黑暗精灵也是个十分出色老练的斥候。他安静地靠着一堵石墙,选择了一个既不会太吃力又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其他人视线范围之中的姿势。他将要在这个不起眼的废弃石笋屋里呆上整整十几个小时,必须时刻保证他的肌肉不会因为长期潜伏而变得僵硬。毕竟,罗丝在下,没有一个斥候可以保证,在身体僵直麻木的情况下,能从同行们的魔法匕首和淬毒蜘蛛镖的问候中全身而退。
莫云的黑色斗篷散发出冰冷的波动,这使得他周围的热源被扭曲成了逼真的虚像,掩盖了他藏身之所异常的温度现象,这足以欺骗任何拥有夜视能力的智慧生物。当然,这其中绝不包括他的族人,一个刚从术士学院毕业的学徒就足以用一个简单的咒语拆穿他斗篷上的小把戏,而那些大家族的武技长单凭直觉就能把他从藏身之处揪出来。
不过,他们永远都别想抓住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莫云·维尔伦(Mourn。Phillorn)。
要像蜘蛛一样生存,这是混沌之后的教导。
同蜘蛛一样编织着致命的罗网,同蜘蛛一样耐心地等待,同蜘蛛一样安静地夺去猎物的生命。
也必须懂得在蛛网的边缘观望试探时,如何避开那些恶意的视线,并且在正确的时间轻捷地沿着充满粘性的蛛丝潜入黑暗。
连卓尔精灵的夜视力也无法看透的黑暗是斥候最好的朋友,然而,即使是幽暗地域的居民,也无法彻底摆脱光的存在。
一点微弱的红光透过那片环绕迪佛家族庄园的蕈子林,在斥候的眼中一闪而过。
那应该是一个附加了炽热咒文的金属令牌,杜垩登家族发起进攻的信号。
光点连续晃动了三下,足够任何一个迪佛家最笨拙的士兵察觉到在第四家族的蕈子林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高贵的第四执政家族没有一个士兵愚蠢地表现出迎战的意愿,甚至当杜垩登家族驱赶着他们的食人魔奴隶踏中那些布满在蕈子林和庭院中的咒文陷阱的时候,也没有一支来自迪佛家族的蜘蛛镖对杜垩登家族的私兵表示欢迎。
一支新的部队投入了拆毁迪佛家族后方防御工事的作业中。为首的是个俊美而略显文弱的男性法师,那是杜垩登家族的侍父锐森。他指挥着一些刚从术士学院毕业的学徒和一辈子也无法升上大师阶级的平民法师开始吟唱咒文,一道又一道致命的闪电和强酸箭被召唤出来,闪光、充当炮灰的大地精与半兽人濒死的哀号,精美的雕塑碎裂的脆响,开始笼罩这个高贵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从迪佛家族石柱的上空落到了中央石柱的阳台上,两个迪佛家的守卫试图要阻拦这个在风元素的协助下侵入迪佛家族心脏地带的危险人物,然而他们在一个呼吸间就去见了罗丝。
莫云认得那个身影,杜垩登家最强,不,全魔索布莱城最强的武技长扎克纳梵。这位高傲而强大的战士正要潜入迪佛家族的蜘蛛圣堂,用他致命的精金双剑同了不起的吉娜菲主母作一次友好的交流,而迪佛家没有一个战士能够阻挡在他前进的路上。
毫无疑问,迪佛家族完蛋了。
不出声地用唇语吐出这句话,短发的斥候缩了缩身子,换了个能更舒服看戏的姿势。
然而高潮在到来之前就草草地结束了。
一道强力的咒文急促地在中央石柱里爆开,伴随着女祭司们绝望的尖叫,给迪佛家族的灭亡之曲配上了最合适的咏叹调。
是散场的时候了。
带着满足却又无比空虚和不快的奇怪心情,年轻的斥候这样提醒着自己。他悄无声息地贴着墙站起,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一样离开了迪佛家庭院后破败的蕈子林和石笋废屋,也离开了杜垩登家即将开始的屠杀现场。
死亡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无论是被一把匕首割断了喉管还是被某个咒语断绝了生机,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死亡方式。如果可能,莫云也很乐意用心爱的短剑去问候某位贵族或是女祭司那无比高贵的喉咙。
但是,放纵那些污脏的熊地精和食人魔肆意地凌辱虐杀那些甚至还不满二十岁的孩子——高高在上的主母们这种鼓舞奴隶兵士气的作法总让人感到恶心。
即使莫云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卓尔游民,他仍然抱着些奢望:当自然死亡的时刻到来之际,致他于死命的是一把来自卓尔的长剑,而不是熊地精、食人魔或者别的什么肮脏东西。
从一处阴影到另一处阴影,莫云谨慎地无声移动着脚步,黑色的素面斗篷让他轻易地躲避开同族们那可以捕捉热感的黑暗视觉,而斥候高明的潜行技巧则足以迷惑大部分老练的战士那灵敏得过分的听觉。
在他平时这样移动在阴影之中时,莫云偶尔会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一番街道上匆忙行走的平民士兵们。那里依然充满了地道卓尔风格的欺骗与背叛,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小花招几乎和主母们之间勾心斗角的手段一样多,不过很少有卓尔平民死于这样的欺骗与背叛,除非他愚蠢到将一把被强力法术永久加持过的精金长剑挂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莫云喜欢旁观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小诡计,有时还会不动声色地介入到其中,有意无意地替那些拙劣的把戏打上完美的补丁,然后在受害的卓尔反应过来之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这对那些脑子不大灵活的家伙绝对是个有益的教训。
而看到一个卓尔扯下那张名为“矜持”的假面,露出气急败坏的脸,对隐藏在黑暗中的莫云而言,也是不错的生活调剂品。
莫云·维尔伦即便不是卓尔精灵中最优秀的斥候,他也是魔索布莱城最好的,没有哪个卓尔可以轻易捉住他,就像没有人可以轻易捉住幽浮蜘蛛一样。
罗丝女神或许能。
然而今天他不想再看那些愚蠢的把戏,他只想尽快地赶到他该去的地方,把这个一点也不稀罕的消息一字不漏地报告给应该知道它的卓尔——也许是那个傲慢的流浪祭司莱基,也许是阴沉又不爱讲话的灵能术士金穆瑞。
排行第十的杜垩登家族毁灭了第四位的迪佛家族,这意味着达耶特佣兵团会有新的生意可作;排名较后的家族主母会欣喜地发觉她们的家族排名得到了提高;了不起的八个执政家族会头疼地打量着这个野心勃勃的杜垩登家族,然后选择结盟或是高贵的足以取悦神后的阴谋;甚至那些投降了的平民士兵也会庆幸,罗丝在下,他们保住了生命,保住了下一次投降与向上爬的机会。所有魔索布莱城的卓尔都很满意,有谁会在乎一个永远遮遮掩掩地站在影子中的卓尔斥候胸口那莫名其妙的烦闷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踢开了脚边的一块石子。一只老鼠惊慌地从石子落地之处跑出来,用那双红色的小眼睛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着,它的鼻翼不停翕动,然而斥候的黑斗篷隔断了任何气味散发的可能。
终于,这只讨厌的小东西放下心来,准备穿过巷道找到一个适合它造访的石笋屋,就在它伏下身子的那一瞬,一根暗淡无光的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它的脊椎。
莫云沉默地看着老鼠不停抽搐的小小的身体,浓密的灰毛几乎完美地将那根细针掩盖住了,然而这只啮齿动物濒死的痉挛还是让斥候联想起了现在正在那该诅咒的蕈子林里所发生的事情。
隐藏在阴影里,这是斥候生存的准则,然而正像那句卓尔谚语所说的那样,“黑暗是朋友也是敌人”,浓重的黑暗带来安全感,也带来不可捉摸的沉重压抑。
莫云静静地盯着那只死老鼠,计算着细针上毒素彻底发作的时间。这种由那个浪人祭司配制的毒药充满了卓尔所特有的恶趣味,当它溶解到生物的血液中的时候,就会变成充满腐蚀性的强酸——而当某个倒霉鬼布满全身的血液转化成了布满全身的高浓度强酸的时候,那位兼职罗丝祭司的法师莱基将毫无疑问地收到一件新的骨骼标本。
这种毒针一点都不适合一名活动在魔索布莱城中的斥候使用,虽然它的毒性如此强大,效果如此显著,然而……显著得过了头了。如果针对地底侏儒城市或者灰矮人要塞,这种剧毒药剂无疑可以带给敌人最大限度的恐慌与混乱,足够取悦那位盘踞于深渊蛛网上的女神。但是,在魔索布莱城里擅自动用这种药剂,除了暴露自己,再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从老鼠的皮毛下面开始有刺鼻的酸性气体冒出来,莫云厌恶地皱了皱眉,尽力想象这正被强酸溶解的尸体并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位腰挂蛇首鞭的女祭司。
这样的假设让他稍微感觉好过了一点,可惜这种小小的自我安慰很快就被一阵极细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