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掌影已消失无形,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那群跟班大汉呆呆看着,这时才回过神来,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拔出刀扑过来,每个人的目光都老鼠般闪烁着,好像都在寻找机会逃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正等着他们援助。
那小和尚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走吧,都走吧……”
他将目光移到街上去看已渐疏落的雨点,仿佛突然觉得扫兴极了。
那群跟班大汉面面相觑,好像还不知道他们已可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地走了。
一个大汉鼓起勇气,试探道:“你……你放我们走?”
那小和尚淡淡道:“我不放你们又能怎样?我难道还能养你们一辈子?”
那大汉道:“你……你不杀我们?”
那小和尚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厌倦之意,道:“杀了你们,岂非弄脏了我的手么?”
那群大汉这才马蜂般拥哄散去。他们出门时,那小和尚有意无意闭上了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眼也污了眼睛。
南宫辂望着这小和尚,忽然道:“你就是昔年暗器名家千手观音的独生子朱白水?你就是那惊才绝艳,聪明绝顶,身兼峨嵋、点苍两派武功之长,收发暗器一时无双,但却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少年君子朱白水?”
那小和尚叹了口气,道:“是的,我就是那个朱白水。”
南宫辂轻叹道:“久闻朱白水乃是‘六君子’中最洒脱、最高洁、也最聪明的一个,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佩服。”
朱白水道:“侥幸侥幸,若非仙子未防在先,区区小计焉能骗得过仙子绝世的慧眼?”
南宫辂淡淡道:“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这一计看起来虽然平常,但却寓巧于拙,藏锋不露,非但步步设伏,料敌机先,而且计算周密,滴水不漏。我虽然自负聪明绝世,却还是难免堕入你的彀中。但我虽然中计,却无半分不服之意,因为这一计实在构思奇巧,微妙难防,倘若你再使一遍,我还是一样躲不开,闯不过,还是难免要上当。”
朱白水恭声道:“仙子心思缜密,智慧如海,白水实未有半分轻视。”
南宫辂叹了口气,道:“你本是一代天骄,惊才绝艳,却为何偏偏要皈依佛门,去做那化外之民?你既已超出红尘,不问世事,却为何又偏偏来坏我大事?”
朱白水也叹了口气,道:“佛门之中,自有至理,色空寂灭,无不宏微。白水本已绝尘俗,去凡心,永不再过问红尘之事,争奈家师却硬说白水尘缘未了,尚宜入俗历劫解厄。白水虽对历劫之事不以为然,但也只好下山苦行,谁知一入红尘便不禁逸兴勃发,不能自已,昔年情怀又自复萌,忍不住要来管管江湖间的闲事。……看来家师所言匪差,白水确实凡心未了,尚宜历炼。”
南宫辂道:“令师是……”
朱白水目中露出崇敬之色,道:“家师弘远。”
南宫辂耸然动容,道:“可是那个通天文,明术数,善望气,精推易,玄门之中武功最高,智慧最深,最神秘也最传奇的高僧弘远大师?”
朱白水道:“是。”
南宫辂微笑着道:“你做了两年和尚,别的没学,就先将你师父的奇门易数学会了,是么?”
朱白水道:“是。”
南宫辂道:“所以你不但算准了我们这个时候会经过这小镇,而且也算准了这个时候一定会有暴雨,是么?”
朱白水道:“是。”
南宫辂道:“你算准我们必定会投客栈歇足避雨,所以你就先找了一大堆又粗俗又鲁莽的村汉武师、贩夫走卒,先占住客栈,而且故意将客栈里弄得又脏又臭,叫我们有客栈也不能投,只好投这家小酒铺子,是么?”
朱白水道:“白水知道仙子等俱是一尘不染,绰约如仙的人,绝不肯跟那些粗俗野汉们挤到一个屋檐下避雨,所以就为仙子准备了这么一家干净而雅致的小酒铺子聊为落脚……倘若仙子因为找不到避雨的地方,终于淋了雨,那就是白水的罪过了。”
南宫辂凝视着朱白水,缓缓道:“但你可知道这小酒铺子却反而成了你计划里的唯一漏洞么?”
朱白水目中露出赞赏之色,道:“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一点漏洞,别的客栈里都挤满了避雨的行商,却为何这小酒铺子里却干干净净冷冷清清连一个避雨的人也没有,但我却无意掩饰这个漏洞,因为我想赌一赌,赌玉仙子在毫不知情又急于避雨之下,绝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漏洞。”
南宫辂叹了口气,道:“我一步跨进这小酒铺子时,也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就急急闯了进来,无论如何在屋子里避雨总比在街上淋雨好些。”
朱白水道:“白水生怕仙子闲得无聊,所以特意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小菜,好喝的美酒。这父女两个昔年曾蒙我数度援手,当然也不会不听话。”
南宫辂道:“你在酒菜里放的是不是昔年蜀中唐门最有才气也最桀骜不驯的大叛徒唐慕容的那一味妙绝天下,专门禁锢人内力,内力越深越受制,没有内力反而无事的天一酥香料?”
她说到“大叛徒唐慕容”的时候,朱白水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就好像忽然戴上了一个厚厚的木头面具,他的眼睛里忍不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再也不能保持佛家空灵的境界。
南宫辂凝视着朱白水的眼睛,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道:“我知道唐慕容就是你父亲。当年你父亲就是为了要喜欢唐门的死敌千手如来的女儿千手观音朱音,也就是你母亲,才反出唐门的。虽然你父亲后来为了你母亲受尽了天下人的嘲笑、唾骂,但我却觉得你父亲是个真正了不起的汉子,实在值得任何女孩子为之倾心,相许。”
朱白水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家父死得实在是太早了些。”
南宫辂苦笑道:“但是你父亲传下的天一酥,却在你手里迷倒了当年他迷了十六次也迷不倒的故人。你父亲若是地下有知,也该很欣慰了。”
朱白水默然半晌,才又道:“但这天一酥虽然神奇,却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一个时辰过后,禁锢自解,而且不伤身体……”
南宫辂道:“所以你生怕效力一过,失去擒获我的机会,于是赶紧冒雨冲进来。你故意将身上弄得又湿又脏,好让我不去注意你的真正来历,然后又故意装作好色的样子来观察我被迷后的反应。但后来我虽已不知不觉被迷,你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你没有把握,所以你就故意装成不会武功的样子来试探,但你虽然在试探,却随时都能发出最有效的攻击。而且,你知道我素有洁癖,不敢对你这个脏兮兮的小和尚出手,所以你就等机会,等我退无可退,不得不出手攻击却又不能攻击的一犹豫之间,再猝然发难。但你还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所以你放弃了那次机会。直到我跃起发觉功力被锢,不及反应时,你才真正出手。但你又担心我有特别的应变之法,所以你就索性用无赖手段,弄脏我的衣服,控制我的思维,我只顾得恶心难受,哪里还顾得想法子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