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乡试下场的日子,薛家人为薛淞做了详尽的准备,一大包糕饼饽饽,有荤有素,被仔细地切成了两半,以备差役查看;一大瓶笋子、虾皮、各色菇类、肉干,用大酱炮制焙干了的好食料,舀出一团来,就能立刻拿滚水冲出一碗热汤来补充营养;还有非常好用的笔墨、油灯等用具,再无缺漏的。
大家都殷殷地嘱咐了薛淞许多话语,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小厮们把考篮拎上马车。薛淞这一个多月里,也都在埋头读书,做最后的冲刺,外表尽管表现得得淡定自若,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此刻要上考场了,精神倒是松弛了下来。
他挥挥手,和家人作别,就径自上了马车,往着贡院而去了。
王秀云带着薛蟠,跟着薛霖也来送行。这个小叔子聪明敏锐,生性洒脱,又好相处,在她心中印象不坏。更要紧的是薛淞读书上有天分,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沾一沾那文气,日后有大出息。薛家虽富,但论起贵来,还是要差这贾家和王家好几等的。不说旁的,这辈子她要想穿上凤冠霞帔,是指望不了薛霖的,怕只有盼望母以子贵了!
薛蟠一大早就被乳母弄醒了,这会子困劲儿上来了,依偎在乳母的怀里睡得很香。
“这孩子,真是憨吃憨睡的,竟是极好养活的。听说夫君小时候也是身体很康健,蟠儿这点上可是随了夫君。”王秀云摸了摸薛蟠的脸,笑着对薛霖道。
见薛霖面色有些沉凝,王秀云想着他是在为薛淞担忧,温声安慰道:“夫君,你不用担心,淞弟学问很好,人又灵气,秀才一考就中,这乡试也必能如愿。日后,你们兄弟两人一人掌管家业,一人在官场上出人头地,那可是极好的安排!”
薛霖听了妻子这话,想了一想,心中倏地一松,释然地笑道:“你说得是,我们兄弟相辅相成,才是圆满!”
——在父亲的安排中,薛淞是要走仕途的,和自己并非一路人,那么自己还计较那些微末小节做什么?弟弟日后做得官越大,对自己和薛家越是有好处的。这个弟弟自小就比自己有灵气,走仕途需要有心机,那正合适;但自己比他勤勉耐心,能屈能伸,这点薛淞就做不到。
望了望正在酣睡的薛蟠,薛霖心中想着:你这个小子运气真好,日后有身为武勋的舅舅,还会有个做文官的叔父,父族母族都有依靠。有他们护驾保航,只要你自己不肆意惹是生非,哪怕天资平常些,这辈子都会一帆风顺的了!
科举尽管被后人抨击得厉害,说这是扼杀人性,僵化人的思维,徒耗年华,但在这个时代来看,还不失为最公平先进的一种制度。这就是寒门学子们的龙门!
只要跳了过去,就能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即使不能进入最上等的阶层,也能从此生活无忧,得到中等的富贵了。想想范进中举的故事,薛淞就能理解了这时代读书人对科举的执念了。
在贡院门前,众多读书人此时面色忐忑地排队等候着进场。守门的军士仔细地挨个搜身,头发、腋下,身体各处,甚至连私密的地方也不放过。而平素里清高傲气,对兵士们都不屑于正眼相看的读书人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温顺地任由着兵士们动作。
薛淞摇了摇头,真正是‘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啊!
院试时还不觉得如何,这乡试真的让薛淞吃尽了苦头,哪怕听别人说过,但之前却是没有切实感受。两辈子加起来,薛淞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比较起来,前世的高考的条件就显得多么的优越啊!薛淞在考号里几既觉着时间紧张,又觉得是度日如年。
九天后,薛淞脚步虚浮地走出考场,面色苍白,浑身散发着酸臭的气味,出了门,就被等候已久的薛家下人半搀半扶着上了马车。
回到薛府,薛淞也没精神说话,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家中早安排下了好克化的细粥和小菜,他吃了两碗补粥垫了垫肚子。下人们早抬来了浴桶和热水。薛淞立刻就脱了衣裳,泡在热水里,用香胰子狠狠地洗了一把澡。热水中还加了药草,带着一股清冽的药香,驱散了身上的异味,也解了他身体的疲乏。
把身体和头发彻底地清洗干净之后,薛淞倒头就睡下了,实在是觉得身心疲惫极了。高床软枕,这一觉从头天中午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薛淞才醒过来,恢复了精神和体力,他这才走到了花厅,和家人一起说话。
薛老爷不敢问起考试的事情,怕薛淞考得不很顺利,徒然让他心中烦恼。他只说过几日,家中人准备去栖霞寺上香,给寺里捐一笔香油银子,保佑阖家大小平安如意。
薛淞本对这些法事不太上心,此时却也诚心诚意地要去点上一炷香了。但愿佛祖有灵,保佑自己一举得中吧。
这乡试他可不想
再遭一回罪了,光是在这暑气还未消退时,九天九夜不能洗浴就足够折磨人的了,身上的汗湿黏腻,夹杂着狭小空间里中众人身上的汗酸气,考号里马桶和不远处茅房里飘来的臭味,就呕得他毫无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只得勉强着逼自己吃下食物。再来一回,他真要崩溃了。有洁癖的人,只怕中途就熬不住了。
在这样的地方,贫富的差距完全被拉平了,再富贵的豪门子弟,也要和大家在一起在苦苦煎熬,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尽管这过程痛苦,但还是让很多人看到了出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