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空虚,既然户部已经捅开了盖子,那就再难捂住了,朝廷必须要有个说法。本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奈那借钱的朝臣太多,且每个人都向着朝廷哭穷喊苦的,各自有一大堆的理由。
法不责众啊,如果强硬追讨,只怕会闹得很难看,永明帝向来是以宽仁自居的,前几年忠义亲王兵变,已经是往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掌,让他十分的丢脸了。后来,为了修补自己的形象,永明帝还咬着牙赦免了被牵扯进去的官员们,又捏着鼻子给忠义加了个谥号。好不容易才把这事情平息,现在怎么又闹了这一出?
可不管吧,也不成,国库的银子总得收回去些,让户部有米下锅。永明帝烦恼之余,忽然就想到了有一个现成的好人选—四皇子忠孝王啊!
这个儿子踏实能干,人严肃沉稳,不,是太过较真,凡事都一是一一是一的,按照朝廷律法和自己的规则办事,从不肯轻易通融,也不想着笼络大臣们。说实话,这个儿子平日里并不如他那些嘴甜灵活的兄弟讨人喜欢,但永明帝心中明白,忠孝王是个能托付事情的,让他办事也能让人放心,现在遇到麻烦,永明帝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那么,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交给忠孝吧,永明帝心中琢磨着,也只有这个儿子不怕得罪人,那副油盐不进的冷脸能镇住那些耍赖犯横的臣子们,自己也就不用坏了名声了!
忠孝王平静地接下了旨意,跪下谢恩。在一旁的忠顺王为兄长愤愤不平,这差事是个烫手的,这不是把兄长放在火上烤么?
忠孝王严肃地制止了弟弟的牢骚,追讨欠银,那是朝廷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身为皇子,更加没有推诿的理由。而且,他心中也是有自己的雄心壮志的,如果这差事他能意志坚定地办好,那就是一桩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大功劳,任谁也不能抹杀!
现在皇子们虽然都领了协理各衙门的任务,但只是名义上好听,各部长官们可不会真的让他们掌管正事,父皇自忠义亲王兵变后,对儿子们染指朝政大权也忌惮着呢。这回,虽然这是难啃的骨头,但也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既然要追讨欠银,自然得建个班底,忠孝王自己也是有些人手的,但他不想给人留下话柄来,琢磨着要拉着朝廷要紧衙门的人一起参与。户部自然是跑不了的,忠孝王要求户部必须要出个能办事的人。户部尚书点出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薛淞,他的办事能力在户部是得到肯定的。
被户部尚书挑中的人,心中都不太情愿,这可是极得罪人的!能从国库里借出大笔银子的,能是一般的小官小吏?
只是,被上司差遣着,推辞无用,迫于无奈,大家都觉得真是运气不好!唯一的例外,就是薛淞,和别人都愁眉不展不同,他是一片风轻云淡的,坦然接受了,丝毫没想找门路推掉这倒霉差事。
自然是不会推诿的,薛淞心中想道,和未来的皇帝并肩作战,还有比这更能刷存在感的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薛淞心中虽然欢喜,但面对着忠孝王时,表面上是不卑不亢,态度坦然大方,不上赶着讨好巴结,只安静办理自己份内的事情,十分仔细认真。忠孝王本就欣赏这样的行事作风,对比着其他不甘不愿参加,却出工不出力的官员,心中更加对薛淞高看了几分。
其实,薛淞虽表现得兢兢业业,但只限于提供专业能力。忠孝王摩拳擦掌地准备催账,要大干一场,要拿着那些抵制追债,不肯痛痛快快还钱的官员开刀以儆效尤。薛淞并没有主动请命去出头效犬马之劳。
一来,他有自知之明,他并不是忠孝王的心腹、门人,忠孝王不会贸然就信任他,他作为朝廷的官员,也不好主动凑上去,惹来嫌疑;
更重要的,根据书中的草蛇灰线,忠孝王这桩差事,只怕结果不会如他所愿!纵然他下定了决心,杀伐决断,不怕得罪人,但最后做主的人还是永明帝。这位皇帝要维护住自己仁厚的名声,不会让忠孝王做得那么彻底。忠孝王的心血,注定了要付之东流!
忠孝王在皇子中,算是少有的享受了皇家的荣华富贵后,能尽到上位者本分的了,也是把江山社稷放在心里的。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对老百姓是有好处的。薛淞从内心来说,对他是认同的,但他不会选择现在就和他一起冲锋陷阵,一腔孤勇。
薛淞没有那么热血,他骨子里并没有把自己当做这个时代的人,从来都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经历过现代的文明社会,他如何能真正地喜欢这个世界?他读‘圣贤’书,考科举,跪拜君主,那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但心中从来没有以臣仆自居过,他不会愚忠,不会愚孝,所作所为,要么是利益衡量,比如对忠孝王;要么是投桃报李,人心换人心,比如对薛老爷和方氏!
忠孝王爷可以不避祸福,不惧骂名,勇往直前,但薛淞可不行!借了大笔银子,又有抵制拖延还款底气
的,大多是根基深厚的勋贵们,那是多年慢慢积少成多的冗债,尽数还了,无异于从自己身上割肉。
至于文臣,欠银子的就要少得多,那总得发达之后,才有资本这样行事。一朝真的发达了,那自有许多来银子的途径,无需这等吃相难看!
身上有个进士功名,就能有两千亩田免税,这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如果做到了比较高的职位,哪怕是六部中最看不上的工部,只要不是那等混吃等死,啥事不干的,就像贾政那般,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经营些营生,得到不算贪赃枉法的进账。
还有,欠银子的另一个大户,那就是宗室们。旁支的宗室,家底并不丰足,没有实职,却还要维持着皇家的身份和面上的光鲜,可不得把脑筋动到国库银子上么?想着法不责众,今朝有酒今朝醉,要他们还钱,那非得变卖家产才行。
触动利益,可比触动灵魂还要艰难!要从这些人口袋里搜出银子,呵呵,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忠孝王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没人能敢对他动真格的,但自己一个中等的官员,要可就成了众人泄愤的对象,替罪的羔羊!
薛淞没那么利欲熏心,一心渴盼富贵险中求,只要帮助薛家摆脱了书中的命运,他也不想飞黄腾达,这个世界太危险,‘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正是它悲凉的底色;
他也没有那么高尚无畏!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有着现代人的优点,但又不免沾染上了现代人淡漠凉薄的缺点,他就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维护好自己珍重在乎的人,能尽可能随心自在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薛淞非常尽职尽责,但却始终把自己放在奉命辅助忠孝王的户部官员这个身份上,公正而理性。但有那些态度勉强,做事敷衍的官员对照着,就差别鲜明了,这给忠孝亲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那些于国于民无用的勋贵中,竟然能长出这样一根好笋来,真正难得!
薛淞的猜想没有错,忠孝王怀着满腔热情,不怕苦累,无惧朝中的攻讦,认真仔细地为朝廷办事,为父皇分忧。他豁出去严厉地追讨债务,与一些宗室都撕破了脸,背后被人骂做刻薄寡恩,心狠手辣,没有丝毫永明帝的宽仁等等,但这项大任最后也以失败而告终。
追讨债务的工作完成了一小半,户部有了银子,给军中增派了钱粮后,永明帝就松了口气,眼前的难题暂且解决了。这当儿,永明帝又犹豫不决起来。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勋贵老臣们,和自己沾亲带故的宗亲们,为了忠孝王催债,很多人都来求见苦求,整日围在他身边哭哭啼啼的,让他觉得有些不忍心,又带着无言的难堪。
忠义亲王之事,似乎已经让自己染上了不慈的嫌疑。如果再为了银子逼迫宗亲和老臣,只怕连个仁君的名声都保不住了。史笔如刀,后世的人将如何看他呢?
永明帝心中反复衡量,很纠结,但在一位败落的勋贵之家险些因为无力还债而闹出人命后,永明帝便改了主意。他命令忠孝王停止了催债的行动,忠孝王不愿功败垂成,据理力争,未果。
压抑着满腔愤慨,忠孝王心灰意冷地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看着有人如释其重,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冷,又升起阵阵暗怒。
薛淞却专程来向忠孝王告辞,他见忠孝王心情低落,便诚挚地表达了惋惜之意,不着痕迹地安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王爷心怀朝廷百姓,公道自在人心,且待日后,将以有为也
这些话语,薛淞是琢磨了许久的,朴实而熨帖,让忠孝王心中好受了许多,尤其是在薛淞表明,如果忠孝王再次受命,他愿意投入其麾下,不计个人得失厉害,辅助他完成此大事。
“薛员外郎,薛家也能算在在武勋之列,又与武勋中的贾家、王家有姻亲关系,你这样做,不担心旁人诋毁你背叛了武勋吗?”忠孝王凝视着薛淞,问道。
“王爷,小臣是朝廷的官员,自然是以朝廷为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勋难道就能不守朝廷律法?”薛淞反问道:“再说了,就是平民百姓,欠债还钱,也是常理!不顾朝廷的难处,妄图赖掉自己的欠账,此等不体面的行径,小臣是很愤慨鄙夷的。若说一时还不出全部来,分期偿还,或者变卖些古董珠宝,也能抵得上,王爷也是允许他们这样做了。深受皇恩,却不思回报,可谓忘恩负义之极!小臣耻于与那些小人为伍!”
“民间门若是借贷,那利息也是很不低的,而从国库里借银子,一点利息都不用付,本就占了天大的便宜!做人,如何能那么不知足呢!”
忠孝王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问道:“薛淞,你薛家向国库借款了么?”
“并未!”薛淞斩钉截铁地道:“薛家领着内务府的钱粮,做着皇商,已经得到了天大的恩典,哪里还能这样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