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子唯一剩下的幼子唐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不复当年锦衣绣服骄行人前的光景。151txt私下里遥遥看到暮气沉沉、身体渐差的唐澄,太子不是不心疼,可为了证明自己在皇后跟前的忏悔是发自内心的,父子相见时他只能选择训斥唐澄的不好——为了不再伤害唐澄,他只能尽量少见这个儿子。久而久之,在外人看来,唐澄失宠就成了定局了,下人伺候起来,亦是惫懒万分。爱姬身死、幼子困窘,堂堂皇孙,居然不时在下人手里受气,太子有时候想起来未免不感到悲伤和凄凉。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五月末圣驾照例驾幸翠微山避暑,可抵达翠微山当晚,咸平帝在游览山景时,毫无征兆的昏倒!亏得起居舍人宁摇碧扶得快,才避免了头磕到山石上的结果。虽然皇后及时召了许珍,但咸平帝仍旧到午夜才舒醒,醒后一时间竟是起不了身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咸平帝倒是对太子的悔悟松了口气,更换储君必然要使得民心动荡些时候的。他现在这样……
很明显日子不多了,自然是以稳为主。而且晋王世子不如真定郡王出色……咸平帝御体欠佳,朝野上下自然都有所震动。纪阳长公主闻讯心急如焚,不顾年迈亲自到行宫探望皇弟,姐弟两个如今都是白发苍苍,病中相见,均是又感慨又伤心。
两人颇谈了些往事——这让淳于皇后感到非常的不祥,刻意把话岔开了。好在咸平帝虽然自此开始卧榻,然而病情到底被控制住了。到了八月初,已经可以由人扶着下榻走上几步。被帝辇抬回长安后,这一年淳于皇后实在无心庆贺自己的千秋,就下令将原本打算办千秋宴的银钱施于长安及京畿的济慈所。又命大赦天下,以为咸平帝祈福。
这样做了之后,咸平帝的病情倒是稳定了些,只是上朝还是非常困难——太子又悔悟了,索性就让太子监国,真定郡王从旁辅助。
太子现在对真定郡王也颇为慈爱、并且在绿姬去后经常到太子妃住处过夜了,至于太子妃每次只让他睡书房,那就不足为外人所知了。在帝后看来,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便是驾崩,也算心平气和的去了。十月份的时候卓昭节再次诊出身孕,这次是真的身孕。之前骗纪阳长公主的那次,当然是寻个借口“小产”了,这一回因为没有必须生下嗣子的压力,十一月的时候,许珍便直言相告是位小郎君。
将添新丁的好消息让纪阳长公主担心咸平帝的阴霾去了许多,但因为卓昭节有“小产”的经历,长公主越发紧张她的安胎,倒是对宫里减了很多关注。十二月的时候时斓致仕终于成功,咸平帝对老臣很是优厚,封了已经垂老的时斓为文靖伯,由于时斓致仕后不想在长安久住,却打算返回故乡江南,华容长公主思索之后决定随行,咸平帝又赐了一笔仪程。时斓要走,没有功名、不在长安任职的子嗣当然也要随行。比如说时采风和慕空蝉。宁摇碧和卓昭节对于时五夫妇的离开还是非常惋惜的,两家这两年处的很不错,鸿奴与双生子关系也好,听说鸿奴要随父母、曾祖父、曾祖母去遥远的江南,双生子都哭闹了起来。
对和时家有关的亲眷故交来说这一年的年节主题当然是辞别——此去江南烟水渺,时家子孙还有再回长安的可能,但时斓这一去,和长安诸人基本上就是永别了。不过辞别在某几家眼里并不是最重要的,对朝中来说,是时斓终于致仕,那么他空出来的首辅之位,到底该由谁来坐?温峥和高献陵各有所长,之下的臣子里,也有几个跃跃欲试。按理时斓致仕时会推荐一下自己的继任者,但太子问起时,时斓却借口年岁已老,不敢妄言,说什么也不肯开口。虽然咸平帝已经不上朝、完全把政事交给太子了,但经过绿姬之死的惊醒,太子现在做事反而越发的有分寸。
时斓既然不肯说,他便以宰相之职关系极大,不敢自专为理由,特意呈到咸平帝跟前,咸平帝如今反应已经很慢了,思虑良久,才缓缓的道:“如今监国的既然是你,那便由你做主罢。”太子试探着问:“儿臣愚钝,还求父皇疼一疼儿臣,帮儿臣掌掌眼罢?”
咸平帝却已经合了目,含糊不清的道:“你做主罢。”圣人连说两遍,旁边伺候的宫人便使起了眼色——太子心头一松,晓得咸平帝是真的让自己做主了。而且看咸平帝的模样……他能够完全当家作主的时候也不远了。只是太子不知道,他面色肃穆、脚步却分外轻快的离开紫宸殿时,太子妃正托着腮,漫不经心的和心腹使女下着棋,似闲闲的道:“这一局也差不多了,再不落子,怕是……连个看的人都没有了。”使女眼睛陡然一亮!顾不得下完,起身一礼,欢喜无限的道:“娘娘放心,婢子这就去告诉宁九!”
第二百零三章:圣驾大行
卓昭节察觉到宁摇碧这日回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宁摇碧中榜之后,被咸平帝钦命为起居舍人,跟随圣人左右,记录一言一行。这个官职不高,但胜在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五月里咸平帝出事后,宁摇碧救驾有功,淳于皇后次日就加其正六品上承议郎之职,咸平帝醒来后与纪阳长公主一番长谈,心绪久久难平。
虽然长公主并没有为子孙求什么,但咸平帝还是再次借口救驾有功,擢其为正五品下的大理正——原本的大理正江楚直则升任秦州长史。
大理寺主狱案,宁摇碧心思敏捷,熟知大凉律,他身份又尊贵,没有不敢审的案不说,为人更是狡唐,上任以来,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好几起积年压下来的旧案——再加上他年少时候的恶名,一时间长安风气都清净了许多。是以宁摇碧这段辰光倒是很空闲,不像之前伴驾那样总要到极晚才回。回府之后,两人一起逗弄子女、下棋观花,倒是悠然自在。但这日宁摇碧似乎有些喜不自禁?她不禁疑惑的问了出来。
宁摇碧伸指一点她颊,含笑道:“时相致仕,你猜谁会继时相之责?”卓昭节因为他的高兴,却是会错了意,惊讶道:“父亲?”“父亲入阁有可能,首辅却是不够的。”宁摇碧闻言,哑然失笑。既然不是雍成侯要入阁,那怎么还要这么高兴?卓昭节思索着,又猜:“高献陵?”“为何猜他?”宁摇碧笑着问。“高献陵与时相乃是儿女亲家,但时相致仕时,圣人和太子询问时相何人可继其位,时相却不肯说。”卓昭节猜测道,“倘若时相支持温峥,时家和温家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何不能直言?恐怕时相更赞成高献陵,却又担心两家联姻,怕圣人和太子认为他有私心,这才故意不言。”宁摇碧笑着道:“但他其实想选温峥这样也可以解释啊,比如说他怕亲家不高兴?”
“依我看高献陵和温峥都差不多,既然高献陵和时相结了亲,时相哪有不拉亲家一把的?”卓昭节嗔道,“当初我外祖父在朝为官时多蒙时相之助,可见时相才不是迂腐的人!”宁摇碧道:“嗯,这样才对,时相确实不是迂腐的人,他确实更想支持高献陵,不过他不说,倒不是怕圣人猜疑,当初圣人可是看着他的面子才点了时雅风为状元的。他还是担心太子猜疑,这个倒是我害了他,毕竟谁都知道我和时五甚是交好。是以时相才不肯说的。”
“如今圣人让太子选择,太子会怎么做?”卓昭节把之前的疑惑忘到一旁,好奇的问起了眼下的问题。“太子现在谨慎得很,必是顺着时斓选择侩献陵。”宁摇碧微笑着,道,“不过这样也正好,不然,温峥怎么肯冒险?”
卓昭节惊讶道:“什么?”“温峥与侩献陵相若,一旦一个上位,必定全力打压另一个,以免危及到自己。之前时相在,两人之间还能有平衡,如今时相致仕,他们两个定要分个胜负了。”宁摇碧用一种极为悠闲的语气道,“但现在看来侩献陵赢面占大,所以温峥大概会因此听得进去某些话了……”
这时候卓昭节还不太听得明白他的意思,本想细问,但一双子女忽又闹了来,两人哄着子女,就再没功夫提了。一直到两日后,本是休沐之期,宫中却传出重大消息:太子清晨奔出东宫,至紫宸殿面圣,于御前哭诉晋王包藏祸心多年,谋害太子长子延昌郡王、并离间太子与嫡子真定郡王的父子之情、意欲由此使太子失去圣心,取而代之!这样突兀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是措手不及,猝然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年延昌郡王所提的唐慎之身世之事!……
咸平帝与淳于皇后虽然恩爱,但到底年事已侩,皇后又不大闻得了药味,是以咸平帝病后,帝后都是分居。等淳于皇后闻讯从与紫宸殿仅仅一湖之隔的蓬莱殿赶到时,咸平帝已经被太子所列晋王早有夺储之意的证据气得奄奄一息了……
皇后怒不可遏的当众掌掴太子,急召院判许珍——许珍在紫宸殿足足一天一夜,最终,年迈的咸平帝还是溘然长逝……知道这个噩耗后,淳于皇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昏倒在丹墀上!圣驾大行、皇后昏迷,虽然太子当众挨了皇后掌掴,但皇后也没来得及叱责他不顾老父病体便将兄弟彼此算计的事情禀告御前,太子便直接把这一耳光解释成了皇后震怒于晋王的阴谋,盛怒之下,太子以身相代、代替晋王受了这么一下。
毕竟帝后不能视事的时候,太子摄政,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当然为了表示太子的孝顺,他暂时还不提登基,先召集礼部议大行皇帝的入葬,跟着亲自到皇后的榻前侍奉汤药。至于这汤药侍奉了之后皇后到底还会不会醒,便看淳于皇后的手段到底如何了……
晋王是在咸平帝大行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押入宗人府的,他的罪证还真是确凿,东宫侍卫甚至在他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了他整个的计划——甚至远在刚成婚的时候,晋王便已经开始图谋储君之位。由于帝后一直极为坚定的立嫡长子为太子,晋王自忖难以正面撼动太子的地位,这才退而求其次,开始处处照着帝后的喜好来装扮自己、想方设法的破坏太子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以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晋王府搜索出来的证据让怀疑太子凭空污蔑的诸臣都闭了嘴,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身穿缟素站在丹墀之上俯瞰着文武诸臣,身后却没了帝后的身影、旁边也没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时刻预备着往后头通风报信……
这样的感觉,太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好。他百忙之中不忘记派人去探望爱子唐澄,告诉唐澄从此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被冷落被流放被欺负——甚至他还要将绿姬的尸体找回来厚葬!他还要追封这个可怜不幸的爱姬!至于太子妃与真定郡王,太子如今心情太好了,好到根本无暇去想他们,不过即使想到,太子也不会把这对母子放在心上。
的确他对太子妃发过誓,可那又如何?现在他就要登基了,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太子妃……这慕氏也该死了!真定……到底是自己的骨血,还有唐兴……只是这个嫡子他实在是爱不起来,不爱嫡子,嫡孙当然也淡漠了……横竖他往后不会缺乏子嗣的。
——咸平帝驾崩后三日,淳于皇后呕血而亡,心腹女官贺氏等人自尽殉葬……含元殿上的棺椁还是一具,只是却换了一副更大的,满面悲痛、作孝子状长跪棺前的太子心里的念头转个不停,好险才按捺住了跳跃欢——这大凉,就是他的啦!这样想着,他顿时觉得长跪也是一种享受。宗室、诸臣按序拜别大行皇帝与皇后,温峥尤其的惶恐,只是这惶恐在瞥见太子望向他时的赞许和满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卓昭节都能看出来时斓属意的继任者是高献陵,圣人和太子、温峥哪里看不出来?用晋王的秘密换取了这个首辅之位,由于太子即是储君,温峥并没有觉得这是背叛。在有储君的情况下谋取储君之位本来就是不对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唯一有点不安的,是他没想到太子得到这个消息后,却用来刺激咸平帝病发驾崩!但这是太子做的,不该算到他头上——温峥这样想。横竖如今新帝是太子,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温家考虑……
颤巍巍的身影打断了太子和温峥各自的思绪,看着一步三叹,被宁摇碧和雍城侯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着才能够走动的纪阳长公主蹒跚走近,满是皱纹的脸上涕泪纵横——惊闻胞弟与弟妹身故的长公主,一夜之间几乎老去了二十年,直接踏进了风烛残年,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衰老身体里的最后一分力量。看着这个印象之中一贯恣意骄傲的姑母衰老残败至此,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快意,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敬和悲怆——像一个合格孝子应有的仪态。假如长公主安慰他一句,太子可以随时痛哭出声……
只是长公主站在棺椁前,呆呆的望着棺前的牌位,却根本没有和太子说话的意思。一直到长公主全身颤抖着不能站住,宁摇碧、雍城侯低声呼唤、仓促与太子告退,太子心中有点莫名的失望,但还是带着丝悲声表示了自己的宽厚,让宁家父子尽管扶长公主下去歇憩。可让太子惊讶和意外的是,长公主即将被扶走时,却忽然扭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简单的道:“这些事情,本宫不会再管了。”
太子微怔,随即想明白了——这个二姑,是在认输么?可惜,已经晚了。孤的爱姬、孤的长子、孤的幼子……孤现在就剩一个幼子了,甚至忍耐了这几个月以来太子妃的冷漠和嘲讽——二姑想凭一句话就让孤高抬贵手,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