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贵原本满是期待,不料阿联整了那么一句,便不由得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我知道就是佛郎机,我知道我还问你么我!”
阿联呵呵一乐,挠了挠头,双手又比划了一下:“过年放冲天炮,知道?就是这么大的、铁筒装的冲天炮,一发炮能打几十里地,一炮过去,人都能了肉泥了的!”
桑贵咋舌,惊呼到:“有这玩意!”
“有!红毛子的玩意!海上风大哥船上就装了好几门,不然他敢在海上打横走?”,阿联信誓旦旦的:“我也见过,风大哥盛情,还发过一发给爷瞧热闹,远远的看见溅起的水花能有三丈高的!果真了得!”
桑贵忙着惊讶,好一会才突然扯着万钱:“这玩意……爷这份礼比那起居录简要厉害呀!”
阿联也附和:“爷,您怎么个想法?这份礼,大了去了!”
万钱咧嘴一笑,仍旧憨厚:“佛郎机是红毛子海上对付敌人的武器,所以风大哥知道。但这玩意不好控制,容易哑炮伤自己人。图个新鲜,别人用不用、怎么用,我不知道。”
图个新鲜?万大熊哎!不带你这么矫情的!这一炮打几十里,你这是暗示程文运粗了膀子,想怎么啃就怎么啃蒙古鞑靼呀!再加上一本起居录简要,这是要助他加官进爵、风头无两啊!
桑贵翻了翻白眼,哂笑道:“新鲜哟!照这说法,佛郎机比咱们大明的神机营可厉害多了!爷,您别告诉我,这份大礼您送的是清心寡欲、阿尼陀佛啊!”
阿联“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摇头道:“阿贵,亏得是二姑娘和爷容着你,就你说话噎人的本事,那家主人能容你哟!”
万钱不以为意,微微挂着嘴角问桑贵:“你还要换开中盐?不如回家想法子多弄些残盐。”
桑贵心电一转,立即就明白万钱的心思。
这一份大礼一出,谁与争锋啊!
程文运左手掌握了京里的官员动态,右手又有利器在手,哪怕不是加官进爵,可保辽东长治久安是无虞的。这关系一牢靠,从南边来的残盐还能不赚大钱么!万爷,您怎么就总是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啊!
桑贵一下子又歪嘴角、又垮肩膀的不住摇晃着身子:“阿贵又长见识了!残盐么,买来贱价,翻新后在两淮也能翻个个。可往辽东一出手,只怕翻个三四倍也不成问题哟!既然这么招我明儿就给家里传信,叫赵叔他们多上心!不过这开中盐么,就是一引半引的也得带回家去呀,省得他日见了竹子,叫她怪我连一份运盐勘合都保不住。”,说到这里,桑贵突然一拍大腿:“哎呀爷!这事虽好,但咱们还是赚了辛苦钱了。这海上的事,风险太大,这程都督要是吃得狠,咱就成了跑腿的了!”
万钱眉头一抬,暗叹桑贵到底比阿联机灵!这事何尝不是他暗自介意的?不过只要程文运好打交道,要狠狠的赚上一笔,应该是意料中事。
作者有话要说:jj在大抽风,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170
少筠一直半垂着头没有说话,手中那盏茶是陈年的铁观音,入口除了茶香,还带了一股涩,那味儿,怎么也比不上新鲜的新茶。
茶,饮过一半,少筠片字不着。而与她一般气定神闲的是辽东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杜如鹤。
春节过后,经孙十三引荐,少筠见过辽东都转运盐使司的黄判官,再由黄判官引荐,见到了杜转运使。杜如鹤今年五十余岁,正是老于官场的年纪。他面貌颇为清隽,在辽东颇有清廉官声。
“你……就是康家娘子?”,暗自思索良久后,杜如鹤淡然却满是官仪的问道:“老黄说,你颇有些来历。我也不问,但是却也没有什么功夫听你在这里故弄玄虚。”
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要是还能叫哪个男人矜贵,那也是奇了怪了的事,不过今日之桑少筠、康娘子,早已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唇畔微漾起一缕自得的笑来,手上徐徐放下那盏热腾腾的铁观音,然后扶着袖子收手,姿态自然而然就流淌着一股子优雅气韵。她略略抬起头来,眼帘却堪堪掩住眼中情绪,淡淡说道:“大人待客的茶,是杭州府上的铁观音,茶香绕舌,是好茶。可惜,陈年老茶,水,也寻常。”
杜如鹤心中十分惊讶此人的相貌气质,确实不像是一般白衣或者寻常客商,可他官场沉浮十余二十年,辗转为官于多地,自然沉得住气,因此放下茶盏,既没有答话也没有恼怒,只是双手搭在圈椅扶手上,颇有整遐以待的意思。
少筠唇畔的笑又深了一些,继续说道:“听闻杜大人官声清廉,在盐政之上颇有专治之功?”
杜如鹤嘴角微微一抽,话仍旧没有再说。
少筠轻轻的似乎是嘲讽的,又似乎是了然的哼了一声,然后再说:“大明帝国内,盐课居赋税之首,五分天下。大明边疆将士的口粮军饷,全靠盐课支撑。而帝国中产盐头三位,是两淮、两浙和长芦。这三大盐产区,杜大人,您在两淮当过同知,后来却被户部的给事中弹劾;您在两浙也当过同知,后来却被当时的两浙转运使大人扫地出门;您在长芦当过转运使,最后皇帝陛下一纸诏书,将您送来辽东当转运使,一当八年。”
杜如鹤心中愕然少筠对他做足功课准备,对他了如指掌。可他心中,更多的是喟然!往昔岁月稠,他也曾奔波在锦绣河山中,为帝国的富强繁荣劳心劳力!而今!谄媚之言令他在苦寒之地,一守守了八年!正当壮年时候,却报国无门啊!
少筠眸光虽淡却丝毫没有放过杜如鹤脸上些微的表情变化,她昔日聪慧,观人于微,今日之后,她早已洞察人心,攻心之术,翻云覆雨:“辽东严寒,煎盐不易。军士与流刑犯,不比寻常灶户,身份特殊,前者不服盐官管辖,后者身心俱疲,服管而不能管。杜大人身处军人环绕的辽东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是就地圈禁,任你十八般武艺,也不能施展!一生清誉加身,却家国何处?”
话至此处,杜如鹤颜面松动!他怀疑的看着少筠,问道:“你是何人?”
少筠抬头一笑:“昔日屈子,遍寻八荒九嶷,只为香草美人;而后忠而见谤还有元稹白居易;即便我朝!不也有清白难洗的于尚书么?杜大人,一心报国,风雨不改、无怨无悔,您,做得到么?”
杜如鹤兀然紧紧抓着扶手!屈原!白居易!有功却被处斩的于谦!无怨无悔,做得到么?做不到!因为做不到,所以面对同僚的排挤嘲笑,他愤然出走!因为做不到,所以面对辽东煎盐军士的不服管教,他出离愤怒,却无计可施!愤怒与不甘如同眉睫之火,烧着着内心,简直有仗剑而起的冲动!可杜如鹤到底老于官场,刹那的失态很快收敛,最后也只是淡淡的问少筠:“你究竟是什么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