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似笑非笑的扫过忆茵,一挥手,示意侍菊将伴奏的乐工都请了出去,自己则坐在张英正面前:“张大人,请坐呀,今儿您包了忆茵姑娘,可谓良宵千金呢,怎好辜负如花美眷、似水华年?”
张英正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黑了又变白,十分精彩。
少筠也不理人,抚了抚衣袖,点了点桌子,巧笑倩兮:“张大人,怎么不坐?忆茵姑娘尚且心安理得的坐下了呢!”
张英正局促不已,缓缓坐下了,却如坐针毡:“你……这位娘子,你是……”
少筠畅然笑笑:“我是桑少筠,昔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中梁师道同知继夫人的妹妹。”
张英正嘴巴张了张,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闻大人方才从辽东巡边归来?”,少筠继续表演:“辽东……我姐姐的流放之地,您大约不知道?”
辽东……张英正似乎抓住了些什么,浑身开始发抖。
“爱玉爱戏,真真是个好嗜好!”,少筠叹道:“所谓‘人无癖而不可交’,若有所好,自然可交了,大人觉得呢?”
张英正缓缓匀过一口气来,深秋的夜里霎时沁出一背的冷汗。他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你是……那、那玉……山子……”
少筠笑意益深:“那个玉山子,不瞒大人,我千里迢迢运进京城了,就安置在城南一所院子内。它呢,是随着戏里的主人、崔莺莺一道来的,就等着戏里的张生扮上了,再唱一出玉润玉莹的西厢记。”
话至此处,张英正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你……你想怎么样。”
少筠缓缓一笑:“大人慢急,容民妇细细禀来。张大人身居都察院御史一职?我这儿,有一件于国于家有益,于您更加有益的事情,向禀报大人。”
张英正捏了捏拳头,按捺着心绪,颤抖着声音:“何事?”
“死谏!”
张英正张大了嘴巴!
“大人,辽东一战,国库空虚!户部开中,乱粥一锅!两淮盐业,几近崩塌!期间为何,您……心中有数?”
“有、有数”,张英正磕磕巴巴。
“因为皇帝把盐当成皇家私产,随意赏人,致使盐仓空虚,开中商人无法提取盐斤,自然而然边商不愿给边境筹粮。国有战事,国库空虚,盘铁无法维护,余盐无法收集,致使两淮私盐猖獗、危及朝廷根本,这些不都是皇帝不修德、不昌仁所致么?张大人身为御史,本有纠绳君主、天下为公之责,岂能坐视不理?”
张英正缓缓呼出一口气:“你、你要我弹劾陛下?!”
少筠又一笑,莹玉般的脸庞在烛火下,如同天外飞仙:“御史一职,道臣也!乘大德为之道,行大德者,为之道臣!为天下弹劾君主之不德,万世可表!张大人,千秋万代之后,您是彪炳史册的忠臣!”
彪炳史册的忠臣!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更是史册中最大的谎言!张英正浑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书,真的,都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似笑似哭的抬起头来,无奈又苦痛的看着少筠,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少筠视而不见,轻眉一挑,意有所指:“百官之上,有内阁;刑部之上,有镇抚司。大人中意一出西厢记,原本一点嗜好而已。不过,凡事过犹不及,也怪不得我事前没有提醒过您了。”
张英正一张脸失了神,呢喃道:“死谏……死……谏……”
胡乱的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一口灌进肚子里,一点点的热力回到身上,张英正恨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吓死了拉倒!他压不住心头的一团乱麻,又看见两美眼前端坐,实在惊心动魄到难以自持,惶惶然又胡乱的丢下酒杯,扶着桌子撑起身子,呢喃道:“我、我……我……我、更衣……”
少筠嘴角一勾,打了一个眼神给侍菊。
侍菊一笑,伸手略扶,将张英正送到了门边的小厮手上,又反手关了门。
厢房内一直没有说话的忆茵一见张英正离开,眼泪“哗”的一声流了出来!她双手不管不顾的抹着脸上的胭脂油彩,哭道:“姐姐!筠姐姐……真是你么……”,说罢,“哇”的一声伏桌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