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数有终(二)
天章殿里的氛围十分压抑,在御前多年有眼色的官吏都能看出皇上动了真气,只是努力平静着去垂听臣工的口诛笔伐与唇枪舌战。
……
“我朝素重孝义,孝忠本是一体,卓思衡此举罔顾人伦置孝礼于不顾,枉读圣贤书枉为天子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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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竟将在朝堂已挂职丁忧还乡的官吏收为己用!命诸人于州学教课授业,实在有悖伦常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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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奏上说,他擅自消剔州学纳入,为补亏空,却引商资至州学府衙内庭!开店铺设餐馆,简直有辱斯文!天下读书人之脸面岂不都跌在其所行所为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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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人所为是小,若天下人非议起来,只会说圣上近臣不知分寸,将此罪加诸圣上,卓思衡所为岂不是悖逆无道虏挟圣誉?”
……
众臣口中的话越说越重,太子刘煦越听脊背越冷,他本来只是照例向父皇汇报学课,却不料遇见江南府公事疏送至案头,其中有一封弹劾,父皇见他课业长进,于是顺口要他留下也听听看,却不知翻开弹劾之上奏龙颜霎时变色……
后来便是传召大臣入天章殿议事,说是议事,其实哪有议论的余地,都是在同奏疏一道指责卓思衡行事不端罢了。
太子与卓思衡有恩义之交,人尽皆知,他即便心急如焚,也只能尴尬站在父皇身后保持煎熬的沉默。
可是,连卓思衡曾经的老上司曾玄度曾大人都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看来卓大哥此次真的遇见大麻烦了。
皇上安静听完所有人的控诉,重新打开奏章,边看边道:“江南府巡检司说卓思衡夺孝无道,废义忘礼动摇国本,朕不知是否有言重之处,或者未及之情,若真恶劣至此,不如转交大理寺,由御史台协办?”
刘煦心里咯噔一声,如果只是御史台去瑾州核查,那是朝廷去验证地方弹劾的情况是否属实,虽是特事特办,但也属职责范畴的检校之行,大部分地方官有争议的行为如果上达天听,大多由父皇吩咐御史台巡查汇报,再做定夺。但如果交由大理寺,那便是父皇认定此事可以立案,与前者性质天差地别!
他快要急哭了,却一句话都不能替卓大哥讲,否则只会更糟。
“陛下,臣觉得若越过御史台直接递交大理寺,不合乎国家法度。”
一直沉默的曾玄度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当然他的音色仍是带有困倦的鼻音,怎么听都是事不关己慢悠悠的强调,常常与他一道议事的百官同僚以及皇上是早就习惯的。
“既然是要定判卓思衡的举措是否有违国法,那便要拿国法来量度,如有偏颇,岂不给旁人巧言令色推责之乘隙?此举不可。”
皇帝听完转向因身体虚弱而得了赐座的郑镜堂,温言道:“郑卿,中书省有何看法?”
参知政事郑镜堂颤颤巍巍站起身,礼道:“中书省阅过呈递上表,同曾学士的意思。”
刘煦偷偷去看站在郑相身后的沈敏尧大人,其实该代表中书省的是这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对,他才是名义上的宰相,而参知政事只是副相,然而父皇却去问郑相,不知是何用意?
沈敏尧很平静,只听不说,和旁人连个眼神的交换都没有。
但皇上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决,他比所有人都更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按中书省的意思去办。”
“领旨,陛下容禀。”
“郑相说便是了。”
“此事虽在地方,却干戈甚远,御史台也不好专断,可参考当年高永清上书唐氏事来照比,由吏部选派官吏同御史台共往瑾州巡查。”
皇上听完,却是错身半转头,对着僵直而立的太子说道:“太子,你如何看?”
刘煦觉得,自己此时不如死了好,母后告诉他,郑镜堂与唐家的联系千丝万缕,在高永清一案中也已显现,唐家同卓大哥已是对立之态,恐有相害之心……那么郑镜堂的话就必须反驳,说不定这个弹劾就和唐家有关,他如此建议大概也是用心歹毒,总之自己不能让他与唐家如此轻易得偿所愿危及卓大哥。
可他该怎么说,怎么办?
恐惧和软弱几乎就要填满他的整个人,混乱至极与空洞无物两个极端此时撕扯刘煦的思绪,直到一个声音自记忆中响起:
“坚强起来……”
那是卓思衡在秋猎夜谈时说过的话。
对,坚强起来。
刘煦在此时才忽然明白,坚强是一切的始源,当他坚强时,自然便逐渐冷静,而从前读过的书看过的人和事,便清晰有条理得出现在脑海,供他斟酌选择最合适的言辞回应这致命一问。
“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同当年高永清一事并不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