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笙跟着我,此生己足够孤苦凄清,现在我不得不为她设想。kuaidu想到这里,我逼自己将口气硬下几分,“以前也就罢了,我总想着,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就必定能照拂你一日,现在我来日无多,我实在不放心让你孤苦伶仃的,徐碣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他三十余岁,与你相仿,本性忠实可靠,虽不算极挑尖,但你若是嫁给他也不算是所托非人,你为何不答应?”
我扶着她两侧肩膀,“玉笙,碧桃儿服侍我一场,我尚且要为她谋个好归宿,更何况是你……”
我说着有些气息急促,玉笙忙拂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带着哭声道:“小姐,我不嫁……任他再好,我也不嫁……就让我陪着小姐……”
她眼中泪光绝然,坚定道:“小姐若是去了……我也陪着去……”
“胡闹!”我霎时佛然作怒,苍白的唇瓣颤颤着,喉间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你们一个个都要我不得安心么?他发誓赌咒地说要随我去,你现在也是这般。我都这般光景了,你们非要气得我再添些堵心劳神的病症,真真地是让我最后的安宁都没有么?”
樱若被我此时的怒气吓了一跳,竟也是嘤嘤地哭泣起来。
“小姐……”玉笙早己是泣不成声。
一旁静默着的元君此时挡住她,叹息道:“玉笙姑娘,冲着琅嬽的这份心。你就应了她吧,她……”
玉笙泪水汹涌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冲出房门时,她与进来的卜姽婳扶乩撞了正着,她哭泣着掩面跑了出去。
初秋清冷白粹的光晕从敞开的房门漫溢进来,扶乩那时一袭素衣,她站在门槛之外,仿佛整个伶仃萧疏的身影都要融入身后纯白的日光中去,一张素白的脸被逆着的光线冲得模糊。她身后似乎还跟着上了年纪的姑姑,在光中浅褪成一团大而黯淡的影子。她看着我,转身忽又离去了。
那日之后,我就不曾再见到玉笙,心中的忧急自不必说。奕析四处为我寻找她的踪迹,我顿时心中又气又悔,气的那丫头向来温婉体贴,怎这回偏偏就这么不明白我的心,偏偏就这么折磨我。悔的是我虽为着她好,但自己着实逼得急了些。 这些日子来,她为我的事己是心力交瘁,现在我再逼她,她一时承受不住了,就私自逃出去决意要躲着我。
我心中难受,为着玉笙的事,暗自落了好几回眼泪,原本萎靡的精神又渐渐不济下去。整日祈求让玉笙平安无事,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于心不安。
可是眼见着我一日日不行了,玉笙到底还是没有找回来。
她从前性子软糯,但是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竟把我倔强的心性学足了,她不想让我找到她。她现在也许正躲在什么地方,但一定离我不会很远,这个傻姑娘。我有时抹着眼泪,对去找她的人说,如果找到玉笙,就说我不逼着她嫁人了,只求她看在我的份上好好活着,莫作出伤害自己的事来,她若是还有殉主的心思,就休怪我阳世阴间都不会认她。
一日我精神略略好些,披着一身绘满团玉梨花的系襟纱衣起来,站在一面落地铜镜前,镜中映出的人影形销骨立。
我素来体态纤纤,多年来都不见得丰腆。而现在,简直瘦得脱了形,手腕上戴的那串凝光如血的相思子,绕着腕缠了两匝还是松垮垮。越蓄越长的头发一直逶迤地垂落到地上,面色苍白若鬼魅,原木的秋水双眸黯淡无光,深深窈陷下去,而两侧脸上的颧骨和颈下的锁骨高高地凸起,像是随时要戳破那层晦白到透明的薄薄皮肤,仿佛立于镜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抹随时会消散的虚渺游魂。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如此颓败的容颜,还是从前的颜卿么?
我看着镜中,她还是从前的颜卿么?
镜中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俪影,而他依然丰神如玉。
既然时日无多,我就不能再哭了,我要他记住的是我笑的模样。
我用手轻抚一下脸庞,下颚尖尖若削,整张苍白的小脸几乎都要埋入如云如墨的发丝中,努力挤出笑意问奕析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奕析怜宠地抚着我的鬓发,似是沉醉般喃喃道:“不是,颜颜永远是最美的。”
我正要笑他,他却是郑重其事地将我的手引向他的胸前,抵住心脏的位置,“颜颜的样子永远印在这里。”
我笑着,掌心可以感觉到那笃定的跳动,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爱的不是我的貌,无任是我过去容颜鼎盛,一颦一笑倾醉天下;无任是我现在形容枯槁,身体瘦削,憔悴不堪;无任是**后一朝春尽红颜老,变成鸡皮鹤脸、发秃齿摇的老妪,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我,物换星移,然情不移。人世间,不因容貌而偏移分毫的爱才是最珍贵的。
我环视四周想到当年结爱之日,鎏金门上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光泽熠熠,高悬的茜红连珠缣丝帐上绣着交颈呢喃的鸳鸯,绕着五彩攒金绕绒花球,垂着尺来长的樱红穗子,外室挂着半透明刺“和合二仙”纹的银线纱帷,竟是恍如昨日。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总不愿意看到自己如此憔悴。最后一次添妆画靥。我手执螺子黛,仔细地描过左眉。也许是多时不曾上妆的缘故,我描眉的手势已不太熟练,用左手托着微颤的右腕。记得在他面前从不刻意修饰容貌,永远是自然散漫的样子。
奕析握住我的手,将螺子黛拿在手中,一手轻轻支着我的下领,凝着心神,为我描画右眉,慢慢地,描出新裁柳叶般的双眉,顷刻间黛眉含春,流露出情谊婉转。圣檀心的胭脂,宛如一汪嫣红的软玉卧在碧玺海棠纹圆盒中,蘸清露在玉碟中细细研开,珊瑚色晕染上苍自双颊,嫣排色点上同样苍自的双唇。
我引镜自视,只觉得面庞上虚虚地浮着一层红粉,却抹不出昔日的娇妍鲜嫩。我将前边的发丝馆成流苏髻,斜插上一支样式简约的自玉长瞥,任髻后一把青丝适逶迤地着。
为君生得如花美眷。
为他,我描翠了双眉,为他,我点红了绯唇,为他,我绾起如墨青丝。这一生的美,纵然能倾倒了天下,颠覆了苍生,却唯为他一人而绽放。我倚在他怀中,原本以为这会是我一生停泊的港湾,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却终要离开。扰扰尘世,我既然为寻他而来,就让这美如烟花般寂灭在他的怀中,有始有终罢。
他扶着我走出房间,迎面袭来清爽的空气,心神开涤起来。四周繁木撑开阴阴郁郁,院落中簇簇幽花绽开香瓣,远远看去,城外横亘着一痕高低起伏的秀岫峻岭,峰顶常年有淡紫色的暮霭缭绕,媛键若绵绵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