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的手段有时是极端了些,但是我保证,她不是一味嗜杀之人。16”我兀地打断了奕析的话,我承认,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这段日子来,紫嫣的暴虐寡仁我亦是亲眼目睹,为此我还曾数次与她起冲突。但是,我不想在这方面深谈,柔柔地握住他的手,诚挚地恳求道:“算我求你,让了罢。”
奕析道:“就算我能退让,但是她也定然容不得我安然无恙地离开帝都。你现在是兵行险招,控制住她的儿子,令她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你还能挟制着舒皓一辈子,一旦她没了忌惮,你认为她还会放过我么?”
我说道:“我是说过,等到朝觐结束,你我安然退出帝都,就将皓儿毫发无损地还给她。紫嫣会不会日后反悔,我不知道,也没有的把握,就算是我想赌上一赌。况且,我们一走之后,山长水远,天地高阔,只要马她所行之道再无牵扰,又何必忧虑?我只问你,你现在到底是选择我,还是选择进军帝都,与她一争天下?”
奕析的手箍住我两侧的肩膀,他的目光闪烁一下,声音却是沉稳入耳,“颜颜,这两者之间并不对立……”
“奕析!”我猛然挣脱了他,呼吸略略急促,高声道:“但是只要你选择后者,也就意味着要跟她刀剑相见,你们势不两立,我夹在中间,到时候你又让我如何自处?”
他远山般清朗的眉蹙起,蕴着些许沉痛,他一向以风清云淡的意态示人,这是我从未见过,“颜颜,回想这十余年来,我们明明相爱,却是一直聚少离多。记得当年你被迫远嫁北奴,我明明知道你此去一路凶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送入虎狼之地。再后来,你重伤失忆,被皇兄册立为妃,我明明知道宸妃就是你,但是相见之时,心里再煎熬再痛苦也是什么话都不能说。你知道么?每当这时我有多痛恨自己么,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无法将你留在身边,让我失去你一次,又一次。我现在不想这样了,我希望我有能力保护你,留住你,这世间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将我们再分开,颜颜你懂么?”
“那你想怎么做?”我心里乱成一团,有些急躁地反问道;“无论世间什么力量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所以你要皇位,要皇权,要九五至尊的无上权为,那么我呢?你是否会要我做你的皇后?呵呵……”
我无奈地笑出声,整个人有些失控般,撕心扯肺地大喊起来:“颜卿从皇妃,做到皇后,再成太后,你觉得我还会稀罕那个凤座么?那个藏满不堪记忆的皇宫,我还会愿意再回去么?”
看到他愣住,我心绪亦是慢慢平复下来,觉得刚刚说话太急太快,口气和措辞都有点过分,叹了口气,将头抵着他的肩胛,声息缓缓地道;“奕析,你退一步,将天下让给她;而我们从此远离红尘,归隐林泉,这是我如今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法。你是我至爱的人,我不忍心让你遇到半点危险。紫她毕竟都是我的妹妹,当年我的母亲过世前,反复叮咛我要照顾她,迁就她,我对她始终狠不下心,而且我也不能违背母亲的临终遗命。”
见他沉默,我心间有些发凉,如碧叶上泠泠滚过无数沁冷的露珠。
我僵直着脊梁站起身,艰涩说道:“从这里离帐门大约有十步,十步之内你唤我都来得及。”
一步。
紫嫣的话在耳边回响,清晰无比地,还有她鼻翼间发出的冷冽笑声,“姐姐怎么就能这样确定,韶王一点都没有争雄天下的野心?”
二步,三步。
紫嫣尖刻地说道;“信任?有多信?能信到盲目盲从么?等到整个天下的都被他掌控时,姐姐自然会重新回到他身边,而且对他一丁点的疑心都不会有。”
三步,四步,五步。
紫嫣笑得愈加不屑,姣好的面目若覆寒霜,她倨傲地看着我,“同样是背弃,想当年高奕槿送你远嫁北奴,而韶王送你回帝都。对于高奕槿,你是一生一世都不肯原谅了,而对他,你到现在还是这般地维护他,固执地相信他。同样是背弃啊,却是迥然不同的结果,不知是他太聪明,还是你偏偏在这回犯了傻。”
此时此刻,他还是没有挽留。我勉强自己不回头,一口气跑完接下来的路,硬挺最后的一分骄傲,冲出帐去。
颜倾天下浮华若梦拟辜开6
长夜寂然,残星寥落。
暗幕低敛之下,景江水声滔滔。隔江朝北看去,重重落落的千帐万帐,灯火明灭。朝南望去,亦是如此光景,在溟濛夜雾中抽离得有些不清晰。
我策马缓行,一路无言。裘毛斗篷下露出小半边脸,风拂过鬓角的发丝,如一把细细密密的篦子清亮地梳过去,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这风也通灵,要将我纷乱的心绪也抚顺了。
世间之事,人生茫茫叹尘劫,浮华若梦拟寒开。
随行的数十名侍从,都懂得察颜观色,见此皆是一言不发,埋头顾着赶路。我握着缰绳,遥望逼仄成湛蓝一线的天际。扶乩亦在随行之列,她因长期受药力侵蚀而消褪的容颜,此刻看来更如枯槁一般,肌理黯然,了无生机。
“琅嬛。”一个声音打破了维持已久的静默,扶乩唤了我一声,冲上来捉住我的马辔头,我被她冷不丁的举动略地一惊。
只见她看着我,眼神满满是自责,喉咙干涩地滚动几下,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跟韶王弄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是我的错……”
我正是心思烦乱的时候,语意疏淡地打断道;“不要再说了……”
但心想扶乩此时已是不好受,我清冷的态度,难免令她更加愧疚,于是随即温声道:“我不怪你,毕竟,如果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琅嬛,你是在宽慰我罢,设身处地想想,若我是你,我定然也会怨恨当年那个令你们被迫分离的人。”扶乩勾起唇角,惨淡地一笑。
这时,她袖口一动,掌心像是覆着一个瓷瓶似的物什。我眼尖看到了,心下转念道不好,莫非她是想不开,要以死谢罪。我飞快地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声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有人追击!”就在这时,听得守护在四周的侍从高喝一声,直如山呼雷动,我与扶乩已是蓦地惊动。
放眼看去,前来追击我们的人俱是兵服甲胄,夜色下粗粗一看就有百余人,挟势汹汹。随行的侍从都是大内好手,以寡敌众的情势之下,还是临阵不乱,立即动作敏捷地围成一个圈,将我层层保护在中间。
脚下的土地仿佛在幅度细微的震颤,我座下的马亦是受惊,马蹄不安份地踢动着,我极力地勒紧缰绳,令它镇定下来。
侍卫中的头领冷静地分析现在情势,恭声道;“回禀太后,这些人好像早已知道我们的行踪特意来此截杀。”
“怎么这样?”我表面是冷静,心底却划过一丝忧虑。我此行极其机密,且所选定的路线亦是偏僻安全,甚少有人得知,怎会泄露出去,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多半途截杀之人。况且这里尚在景江一带的范围以内,高奕析和林桁止屯重兵于此,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杀机。
侍卫首领低沉的声音传来,“太后,那些人似乎是从北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