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一愣:“那……那……”他想说“那你就这样逃走不管邱敏了吗”,却又不敢直接问出口。
沐泽说:“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
小北说:“臣以为,我们不该就这么退兵,将之前辛苦打下来的地盘拱手送给卢琛。”
沐泽反问:“若不退兵,让步兵依城继续跟卢琛对峙,卢琛以骑兵断我们粮道,我们还要死多少人?”
“这……”小北一时语塞,他说不出最后还要死多少人,不过他知道,自己这边的骑兵被打没了,若继续打下去,还会死更多人。
沐泽继续说:“小北,我最近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会出现当日卢琛决堤泄洪的场景。”
小北只当沐泽初上战场,被那日的险境吓到,忙安慰他:“皇上必是最近这段时日太过劳累,才会出现幻觉。”
沐泽摇了摇头:“不是幻觉,那是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不管是我们的骑兵,还是被卢琛拿来做诱饵的两万叛军。”
他低低一叹:“以前那些人对我来说,只生存在奏折上的一组组数字中,每年征兵多少人,发多少军饷,战死多少人,发多少抚恤,仅此而已。但是那一天,我亲眼看到数万士兵,在一瞬间被大水冲走,真真正正的从这个世界消失,连骨头都找不到……我还记得就在出战前一天,我亲自去慰问军士,那些单纯的士兵第一次见到皇帝,个个都很激动,我不过和他们吃同一口锅中的饭,他们就能觉得感动。还有一人壮着胆子跟我讨要随手把玩的核桃,说要拿回去给他儿子串了戴起来,我让身边的太监另赏他一块美玉,他听说那块玉我没摸过,坚持不要,坚信只有被天子摸过的核桃才能保佑他儿子。其实我哪能保佑他,他身上揣着那两颗核桃,第二天还不是照样没回来?”
小北闻言恻然:“皇上……”
沐泽道:“小北,我撤军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只是不想增加无意义的伤亡。我能坐稳这江山,是因为有这帮替我流血卖命的将士,可我能给他们的其实并不多,他们一顿饭,不过一碗肉汤,两块大饼,却要时时将命悬在刀头上。”
小北叹息:“皇上仁慈。可我们退兵,卢琛却不会就此停手,等他攻下幽州,重新在北方站稳脚跟后,他必然还会南下中原,到时候只会死更多人。而且皇上,您撤退的时候为何要将俘虏全部释放?如今那些人又转投降卢琛,岂不是壮大了卢琛的兵力?”
沐泽看着小北,忽而狡黠一笑:“小北,如果你是那些俘虏,你觉得,是我好,还是卢琛好?”
小北毫不犹豫回答:“自然是皇上好。”
“为何?”
小北说:“我们攻打刑、定、滦、廉、赵五州,只是为了收复失地,拿下城池后就没有再杀俘虏,也不曾虐待,而等我们退出刑、定、滦、廉、赵五州时,皇上释放了他们,不但释放,还送他们每个人一笔钱,让他们和家人团聚后好好生活。而卢琛,薛嵩死后剩下的两万士兵投降他,他转头就把降兵当作诱饵让大水冲走。现在卢琛又要攻打幽州,那些投降卢琛的人,只怕要惨啦!”
沐泽点点头:“不错,你会这么想,那些俘虏肯定跟你想的一样。他们投降卢琛,并不是他们真的想跟随卢琛,只不过知道敌不过,恐惧之下才投了降。可现在卢琛要逼他们去打幽州,有薛嵩两万降兵的前车之鉴,你觉得他们还会甘心替卢琛卖命?”
小北恍然大悟:“所以皇上,您是故意将地盘让给卢琛的?”
沐泽道:“之前我们以武力征服这五州,这里的人面上服了我们,心里可未必服。如今我走了,换了卢琛来,想必他们要怀念我的好了。铁狼军再悍勇,也早已经不是八年前的巅峰状态,卢琛一口气吃下这些地盘,消化不了反而会撑住自己。我们先隔岸观火,看他们内部自乱。至于幽州那边,那些人当年跟着卢膳从幽州起兵造反,也不过是想封侯拜将,如今八年下来,风光不再,躲在幽州原地踏步,还要被曾经的老大打。于朝廷来说,他们是和卢琛一伙的反贼,于卢琛来说,他们是叛徒,造反到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他们也是惨,你不妨代替朕,暗中送些礼品前去慰问慰问。”
小北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他领会了沐泽的意思,沐泽是想暗中招降幽州叛军。曾经他们的身份是叛军,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一天顶着叛军的名头,就一天要和朝廷作对到底,但如果皇帝亲口赦免他们的罪,给他们封官,他们就不再是叛军,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和朝廷作对。更何况现在卢琛要杀他们,投降朝廷,对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沐泽说完,又顺手从手边取了一些小米喂鸽子。那鸽子咕咕叫了两声,尖尖的喙在沐泽的手上蹭了蹭,显得十分亲昵。这种鸽子飞速快,就是在夜间也能飞行,是传信的最好道具。他每次喂鸽子都刻意没有喂饱,鸽子肚子饿了,就会想回家找他要食物,时间久了,对他十分眷念,赶都赶不走。用人也和用鸽子一样,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心中记挂着他们的利益,并且让他们知道,他们就会为你所用。
若论将才,当世少有人可与卢琛匹敌。然而卢琛生性狠毒噬杀,对待和他父亲一起打江山的老部下,寡仁少义诸多猜忌;除了他自己的嫡系部队,其他的兵就算投降了他,那待遇也是后娘养的。他为了取得一场胜利,不惜以两万降兵做饵,固然最后能胜,却也彻底寒了人心。卢琛有称帝之心,却无容天下人的雅量,性格狭隘只爱心中所喜,处事偏袒屡对旁人不公,只行霸道不行王道,日积月累下来,他赢的胜战越多,失掉的人心也越多。如今他要驱使那些降兵为前锋替他打幽州,那些降兵们怕自己也像那两万人般变成炮灰,逼急了还不朝卢琛背后捅刀子?
沐泽冷笑,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他擅长,他不但要捅卢琛刀子,他还要指导卢琛曾经的部下怎么捅卢琛刀子。
☆、第138章
天色尚不明朗,大地上已陆续响起战马嘶鸣的声。被外面的声音惊醒,邱敏躺在床上辗转片刻,没惊醒睡在外间的侍女,起床穿好衣物独自走出房门。头顶的星月还未落下,天幕下升起炊烟袅袅,显是火头军在生火造饭。她出门四处闲走,军营里有人赶着马出去吃草,有人挑着柴担着水,有人推着木轮车,营地内人来人往,劳作使得他们额上都挂一层薄汗。
在军营这个四处是男人的地方,女人是相当显眼的,不过卢琛押着她在军前拜过堂,不少人认得她,就算不认得,看她穿着华贵,猜也能猜出她是谁。她经过的地方,一般士兵都主动靠边站让路,一名会说汉语的军官看她独自一人,则走过来问邱敏是不是迷路,要不要送她回去。
邱敏摆摆手让他走开,这种走到哪都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但她越驱赶,那人反倒越要跟着,只不过不靠前,落后十几步跟着,又派了一名小兵去找卢琛汇报。邱敏倒不是想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也知道没地方逃,只是对古代士兵的军旅生活好奇,想看看罢了。
她一路随意地走,不多时忽然听到前方有喝骂声传来,邱敏好奇往那走去,看到一些胡人士兵拿着皮鞭大声呼喝,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