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寺建于东晋年间,历史比幽州城还更加悠久。
卢琛要到大明寺进香,寺院的主持早早就带了人等候在寺门口迎接,身着铠甲的铁狼军将寺庙重重包围,寺里早已经清场过,没有别的香客,邱敏略同情地看着那些脸色发白的和尚们,这样恐怖的香客,想必他们也是不愿意接待的。
好在卢琛说来上香,就真的只是上香,还给寺院捐了大笔的香油钱。
他上完香,又强拉着邱敏一起在大雄宝殿前种植银杏树。
银杏树生长缓慢,但寿命长,可以活上千年。而且银杏树雌雄异株,雌树开花结果,雄树只开花不结果,只有雌树和雄树同时存在,才能结出果实。
卢琛发下豪言壮语,要让这对夫妻树代替他们在佛前开花结果,千年以后的人都可以看见。
邱敏单手托腮,心想这家伙看着挺粗犷,有时心思却让人觉得意外的纤细。不过千年以后,这个寺院还在吗?千年后的幽州,还有没有一个叫大明寺的寺院?最后这座寺庙是毁于战火,还是另改他名?
“这树现在种下去,最快也要二十多年后才能结果。”卢琛沉默片刻,忽然对邱敏笑道:“以后让我们的孩子来替我们摘果子。”
日光下,他的眼眸似凝结的琥珀,泛着熠熠剔透的光晕。
邱敏别开眼,对于这场她觉得莫名其妙的婚姻,卢琛的表现竟然是意外的重视。
“你不是,不要孩子吗?”邱敏问。她才不相信高尚说的,那些女奴不配给卢琛生孩子。
“曾经确实不像要。”卢琛垂下眼,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沾染过自己父母的鲜血。
“因为我怕我的孩子身上也流着弑亲的血,最后会杀了我。”
“你也会怕死?”邱敏诧异,她还以为他这种整日在沙场中来去的亡命之徒,早已经将生死抛之身外。
“我当然怕死。杀的人越多,我越怕死。”
他还记得那年冬季,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寒冷又漫长。他带着杀气腾腾的士兵,一路砍杀,冲入皇帝的寝宫中,对着自己的父亲举起带血的屠刀。
“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
父亲临死前的诅咒还烙印在脑海中。
他提着带血的刀走出寝宫,仰望苍穹深处,那天的幽州城上空,天好像裂开了口,大雪就从那裂口深处倾泻而出,层层叠叠的鹅毛大雪,仿佛永远也下不完。他站在铺满积雪的庭院中,任由冰凉的雪覆盖在他发梢、眉间、双肩上,那双杀戮累累的手,在冬日的寒风中僵硬而沉重……
他疯狂的杀人,将所有能威胁到他的家伙统统杀死,因为他惧怕有一天到了地下,要面对父亲嘲笑的目光:看吧,你的下场比我还惨。
但是杀戮并不能让他从过往中解脱出来,可是快乐却可以。
他觉得跟邱敏在一起时很快乐,快乐的时候他能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
他想要忘记,就像逝水般诀别那些过往。
那个在雪中仓皇回顾的身影日渐遥远,他要开始新的生活。
“那些死在我刀下的家伙,临死前的诅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死的比他们还惨,到了地下碰到他们岂不是颜面无光?”卢琛将树苗旁的土压实,站起来,日光下他脸上的嚣张一如既往:“我要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这样到我死后,去了地下,我就可以告诉那些被我杀死的家伙们:老子活着的时候你们比不上我,老子死后也比你们都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初秋的长安,树叶开始悄悄泛黄,飘落。从御书房的窗口望出去,天空是亮白中带了一些灰色,好像谁家的顽童往透明的薄纱上抹了肮脏的污垢。
海宁眯着浑浊的老眼,俯首对沐泽汇报道:“皇上,小北那里传来消息,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沐泽点点头,“算起来,他也差不多该准备好了。”接着话锋一转:“海宁,将这两个月来,朕与裴志清联络的消息散布出去。”
海宁愣了愣,“皇上,若让卢琛知道裴志清与皇上有联络,卢琛岂会饶他?”
沐泽道:“就是要让卢琛知道,这样才能绝了裴志清的后路,让他尽早下定决心举事。”他唇边噙着一抹冷笑:“裴志清此人,性格首鼠两端,摇摆不定。当初崔道远斩了他弟弟,他一怒之下叛变,倒向卢琛,还算有几分血性。朕夺崔道远军职后,频频向他示好,表示已将崔道远治罪,替他弟弟伸冤,又许以高官厚禄,赐免死铁卷,他禁不住诱惑生了南归的心。若是他能下定决心反叛卢琛,将邺城送与朕,朕自然不会追究他当初叛变之事。可是你看他这两个月以来,每与朕通信,言语暧昧不明,却总不见有所行动,此举分明是在骑墙观望,准备看谁形势强就倒向谁一边。”
沐泽眸色暗沉,眼底似凝了坚冰:“他若是立刻下定决心背叛卢琛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朕会让他知道,当墙头草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