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是进府后,各房各院早就送过了礼,直到今日,她才打发胭脂往钟毓馆去送,也没多用心准备,只拿了一锦盒自己铺子里的上好胭脂送了过去,她一早便知那钟毓馆是刘钰住的院子,因同刘钰有过节,便不愿同他院里的姨娘深交。
她尤还记得那回,礼部的傅大人化了大笔银子下帖子,请她去秦楼楚馆弹曲儿,因是才刚费心熬力谱出那首春花秋月,李如是就满心想出去弹奏一回,想看看众人听了那曲儿的反应,便接了帖子去了。
她虽住在石榴街,可素来有些体面名声,外头的达官显贵也多对她谦诚恭敬,不想那天一曲弹毕起身要走时,满屋的爷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的,独独刘钰出言羞辱。
当时,刘钰张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
她自认身心高洁,又颇有才名儿,受了这等羞辱,怎不气恼,心里直骂刘钰:“呸,我又不是粉头,为何要陪你喝酒,这样轻狂,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是不配!”
可到底顾忌着她自己是一介女流又势单力薄,没敢骂出声儿。
细说起来,李如是当真是个气性大爱记仇的,她一出门就叫身边小厮去打听刘钰是谁,待听说他是兵部的从四品东京指挥使,七湾巷刘家的公子,便暗暗记住了他。
幸好这姑娘当时只听了刘钰说那一句,若是没立时出去,再听了刘钰后边说的即当婊子又立牌坊之语,怕不会当场自尽,以死明志。
有才的人大多在乎名声,李如是是这么个傲气性子,却偏生有了暗门子的经历,可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去钟毓馆送礼之前,李如是还以为,那刘钰的姨娘该是跟他一个样儿,也是个看不起她的人,可看着桌上的点心和小菜,心里不由揣摩起若芯的为人来。
眼前的点心小菜虽做的精美可口,却也不甚名贵,算不得若芯给她回了多大的礼,可却叫她莫名觉得这位姨娘在用心待她,旁人回礼莫不是碍着刘钏颜面,随手抓个东西送与她,她原也没指望这里的女人会用心待她,却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意外。
胭脂道:“姑娘,我瞧着那位姨奶奶长的像个人。”
许是那点心对了胃口,李如是也不嫌吃多了会长胖,直吃了好几块儿才擦手,她漫不经心的责怪胭脂:“不是让你谨慎些,莫要乱看吗?怎么还敢盯着人家奶奶看。”
胭脂笑了笑:“姑娘太小心了,这些日子我各房各院里都转过了,大概也能摸透这府里到底是个什么行情,外头虽看着是个高门显贵之家,轰轰烈烈的,可细看下来,也同外头平头百姓一个样儿,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姑娘别怕,只要二爷心系姑娘,姑娘再生养个孩子,也就没什么了。”
这丫头虽看事单纯,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大道至简,归结起来,过日子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如是问:“像谁?”
“像是咱们没进府之前,常给奶奶诊病的一个女医。”
李如是笑了笑:“你这丫头,又混说。”
她没看错,这回像是真的像,常去石榴街给李如是看诊的正是若芯的妹妹若兰,亲姐妹自然长的像。
——
钟毓馆里,刘钰直睡到午后方才慢慢转醒,许是昨儿夜里出了事,他睡的极昏沉不踏实,又发现自己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这才伸手撩开暖帐,一转头,就见屋里只若芯一人守着他,正坐在靠窗的塌上做针线。
有暖阳的光照进来,打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单影只,恍若飘浮在那贵妃塌上,一口气儿就能吹散般单薄。刘钰眨了眨眼睛,似是怕若芯真被吹没了,忙定睛去瞧,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穿了件纱缎子的白色裙儿,一遇上光才晃了人的眼,脸上峨眉微蹙,两颊透着丝丝红晕,被光绕着的脖子又细又长,呼吸间锁骨微动,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才开口唤道:“若芯。”
若芯听见刘钰醒了叫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倒了杯茶走过去看他,她至床边坐下,将茶递到他手里,又微微躬起身子把那鸳鸯暖帐勾了,再拿出怀里帕子给他轻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爷醒了,这大白天的足足睡了有三个时辰呢,晚上还睡不睡了,外头来了好些要回事的人,这会子起来见吗?”
刘钰已坐了起来,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听她轻声细语哄他的话直往心里钻,孩子般任性道:“不见。”
抬头却见她眉眼间透着小心,忙拉住了她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二爷叫人送进来的东西我都吃了,如今身子养的好,也不害喜,吃进去的东西可不都喂给了孩子。”
又反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低头甜甜笑道:“再有多半年就有个小人从这里出来,跟阿元一样,叫你爹爹。”
就这样,苏月锦昨天夜里说了什么,刘钰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若芯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她只见他昨儿还好好的陪她下棋,今儿一早回来就黑了脸,又不说一句话的倒头就睡,她有身子以来,他哄她还不及,又何曾这样过。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刘钰为何不高兴,如今养胎要紧,她可不想因这男人使性子生闷气再横生枝节。故而一开口就是哄他的话。
那一句一句哄人的话像是温热的风从刘钰心口上轻轻拂过,叫他浑身又酥又痒,他眼中疲惫已褪去,神情受用的伸手揽住了她,捏了捏她的小脸,同她玩笑道:“你怀个孕,倒像是变了个人,这样哄爷,怕不是在算计爷什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