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说的面前的茜娘三人面面相觑,可眼下,对陆夫人口中的吃苦,他们犹自如坠云雾之中,听不懂也看不明白。
看着眼前三人不解且依旧心虚着的表情,陆夫人暗自摇头,忍不住感慨面前这三人还是太愚钝了,不懂其中的门道。
当然,她能懂亦不是因为自己有多聪明,不过是这些年的经历,迫使她真切的体会到了其中的艰辛罢了。
“我说的这些话,你们现在不会懂,往后哪怕吃了一通苦头也未必会懂。”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无妨,待那时,你们定会好好珍惜那一间半的铺子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与怀念,“我父母当初起家时也不过一间铺子而已,有这一间半的铺子,你等往后是自己经营铺子博个往后的生计,还是省着花销靠租钱过活都成!”
这一番话,茜娘等人依旧没有听懂,只是本能的对陆夫人说出这话时淡漠的语气有些害怕。
茜娘看着披着一件外裳的陆夫人,试探着开口喊了句:“娘……”
陆夫人并未理会茜娘这一声“娘”,也未看一眼出声的茜娘,而是目光盯着门外那空空荡荡的客院空地看着,似是在发呆,又似是在回忆着过往的事,她开口的声音淡漠而疏离:“我那狼子表兄一家将我父母的铺宅生意经营成这般,不过是因为这一切于他们而言来的太过容易了,便大手大脚的挥霍,轻易便买卖来去,不珍惜罢了!”
“所以,即便是靠骗、靠偷、靠算计抢了过来,也守不住!”陆夫人摇头叹道,“真真吃了大苦头,费了大力气得来的,自会好好珍惜,不舍得轻易浪费的!”
说罢这话,她便转身自茜娘女婿手里抽走了那张嫁妆单子,拿捏在自己手里,淡淡的说道:“你等将我送至衙门门口,便自己回来吧!”
这幅凉薄、淡漠仿佛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听的几人心里一阵心惊,对着面前能独自走动,面色却依旧苍白的陆夫人,几人心头不安。
“娘!”茜娘动了动唇,虽说知晓陆夫人身中蛊毒,药石无医,可看着眼下如同回光返照般起身立在哪里的陆夫人,她还是自心头生出了一股惧怕之感。
这模样看的陆夫人忍不住再次摇头:事到临头,竟还磨磨蹭蹭的……罢了,她也本非如何惊才绝艳之人,又如何能要求面前的茜娘、刑有涯能如二小姐所出的那位二公子那般扛得起事呢?
再者,这件事本就当是由她来做的。当年父母惨死自己面前,这些旧事本就是该由她来了结的,又怎能让自己膝下的子孙后辈来扛事呢?
陆夫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褶皱:年岁大了,老了什么的从来不是借口。于自己的父母而言,不论自己多大年岁,哪怕做了曾外祖母,那也是他们的女儿,也该为他们的死做一个了结的。
杀害父母的直接凶手屠夫当年便已经死了,逃走的童五等人也已死在了刘三青等人的刀下,而后刘三青等人又死了,那些官银真真是烫手的山芋,谁接手,便为谁带来不幸。
当然,童五也好,刘三青也罢,都只是权贵争夺权势用到的工具罢了,她自己亦是。
看着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到,连将她送至衙门门口都有些害怕的茜娘女婿,陆夫人摇了摇头,慢慢出了门,待走出客院,看到在客院门前蹲着的那个名唤“平安”的小厮时,陆夫人笑了,她开口,问道:“你家公子让你来的?”
那名唤“平安”的小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操着一口带着长安县郊方言的官话,说道:“是呢!公子说了,陆夫人若想去报官的话,因着同夫人的这层关系,为避嫌,大理寺衙门便不合适了。公子请陆夫人去京兆府报官,拿回当年那笔嫁妆!”
陆夫人点头“嗯”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个名唤“平安”的小厮,试图在他略微黑瘦的脸上寻出他真正的身份。
似是明白了陆夫人的举动一般,平安笑了笑,说道:“家父姓刘,为我取名‘平安’二字便是为了让我能平安的自事情中脱离开来。他在县郊为我留了几间宅院同一笔银钱。待此事了了,我便能告别公子,自己开始谋划生计了!”
说到“自己开始谋划生计”这句话时,平安的眼睛发亮,显然是对自己往后的人生显得颇为期待。
看着面前眼睛发亮的平安,再想到自己身陷囹圄的儿子,在客院中算计几间铺宅的女儿,陆夫人叹了口气,点头道:“能脱离此事便好啊!”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家公子可有什么要交待我的?”
“公子确实有事情要交待,”平安点头,说道,“陆夫人只管将自己的事告官便成!那常大人、国公爷背后之事与陆夫人牵扯不大,公子道陆夫人不必理会,只记得将咸阳之事了结了便成!”
陆夫人点头,看着面前的平安,又问:“咸阳之事可包括新事?”
这旧事指的自然是陆夫人父母之事,事隔已近一甲子了,新事便指的是为查旧事,年前咸阳县衙放火之事。
“自然包括其中。”平安说道,“这事一了,我等都能平安了!”
平安话中的“平安”二字显然指的就是他们这等被牵扯入那笔官银案中的普通人了。
一席话说的陆夫人眼眶瞬间红了,她点头,叹道:“如此,甚好!”
那笔官银本就是伴着当年那些宫中辛密之事出现的,本与他们这些普通人无关,她的父母因为“本分”二字被选中牵扯入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权贵纷争之中。不比握有权势的权贵,普通人牵扯入这些事中之后,其后果往往便是万劫不复。
“家父也说如此甚好!”平安叹了一声,一边将陆夫人扶上马车,一边说道,“他告诫我好不容易离开了,便不要再回来了!”
这话更令陆夫人对平安的身份生出了几分好奇,闻言忍不住问道:“你父亲究竟是何人?”说到这里,自觉自己问的有些多了的陆夫人又摆手道,“若是不便多提那便不要说了!”
原以为平安不会回答自己了,没成想,那厢的平安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笑着回她道:“家父姓刘,名三青!他说他被卷入其中已是迫不得已,盼我能平安脱离这些贵人的权势纷争之中,再也不要牵扯入其中了!”
刘三青啊!陆夫人顿时恍然,终于明白了过来:难怪这小厮同自己一行人一样,来侯府的时机来的如此凑巧呢!原是早已定好了。
“家父还说了,牵扯其中的贵人倒也不尽是恶人,有些是贪图权势,有些却是握有权势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大义同理想的。”平安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道,“可这些,我等的脑子不够用,握不住的东西便不要去瞎掺和了,不能帮忙不说,反而还尽是添乱!”
“家父生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直自觉自己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可他不慎牵扯入其中,只是站在潭边往里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费尽全力谋划,也只能为我等谋划一个平安脱离罢了!”平安说道,“所以,他将我送至公子这里,待咸阳新旧事一了,便让我即刻离开,剩余的,交给公子便好了!”
听他提到了“公子”二字,又想起偏执的儿子有涯耿耿于怀的天赋,陆夫人叹了一声,道:“二小姐家这位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啊!”
听陆夫人这般说来,平安再次咧嘴一笑,点头道:“家父也说公子不凡,不知他能不能把握的住。不过这些,便不是我等该操心的了!”说着手里的马鞭一扬,甩手一鞭子甩了出去:“走!报官去!”
比起茜娘等人的种种谋划,这里即将报官的二人面上的表情是喜悦的,不知是不是被平安快乐的情绪所影响了,连带陆夫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