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监生的纳粟银呢?”姓王的士子冷笑道,“户部被阉党把持,那些人怎么会拿银子赈灾?说到底,那些太监不过是些流氓无赖,又或者贪图富贵的势利之徒,否则怎会愿意当个阉人?我这次从广州过来,路上便遇到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看着人模狗样,却极为好色,一晚上挑了两个少年公子陪着。找人一问,果不其然,竟是那蔡贤最为宠爱的干儿子!”
齐鸢听到这话,耳畔嗡地一声,他定了定神,手指轻轻叩了几下,推开房门。
舍房里的几个人齐齐回头看过来,见是齐鸢,忙道:“齐公子来了。”
齐鸢含笑一揖:“书院给各位准备了点心,几位切磋学问,也别饿着肚子。”说完让人把点心摆上,又假作随意道,“刚刚齐某似乎听到王兄在谈论少年公子?”
姓王的士子忙道:“我是在说蔡太监,平日耀武扬威干涉朝政,无根之人也爱眠花宿柳。他养的干儿子也这样,年纪轻轻成了三品指挥使,专爱挑逗那些貌美少年。”
“王兄亲眼所见?”
“当然!”那人道,“那指挥使的船跟我们的相距不过一尺,我看得真真的。”
第99章
谢兰庭押送粮草,应当是走陆路,无论如何不至于走到广州去。
这位王生却是在从广州到扬州的路上碰到的谢兰庭。齐鸢心下惊诧,从王生的行程来看,他遇到谢兰庭至少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谢兰庭所乘船只是个红色官舫,船首绘有鹢鸟,同行的除了几个美少年还有一位年轻太监。不过两条船相错而过,王生所见有限,
另一人见齐鸢关心,笑着问:“齐公子跟这位谢指挥使认识?”
王生后知后觉,面色沉了下去,也朝齐鸢看过来。
齐鸢笑道:“这位谢大人在扬州短居了几个月,曾帮洪知县剿匪,在我们扬州城里名声不错。不过王兄所言也不差,我常听人说这位大人甚是风流,在我们扬州经常狎妓宴饮呢。”
扬州的烟花之地与金陵秦淮旧院齐名。齐鸢含笑应对,神色促狭,显然也只是在调侃戏谑。那王生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这次讲会的士子来自天南地北,里面保不齐就有阉党的走狗,自己的这番言谈稍有不慎便会给人留下把柄,平白树敌。
可是文人读书举业,为的便是治国平天下。自己如果连阉党都不敢骂,将来便是中了举,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心思又安定下来,正色道:“如今北方多地灾荒,野无遗禾,匪患四起。朝廷官员却仍有心思享乐。且不说这位指挥使,他是阉党爪牙,整日知道游船狎妓也就算了。可当朝的文武大臣,户部、礼部、工部各位大人又在做什么?朝廷不赈灾无非是库银不够,可现在米盐鸡豕无不重税,运河沿途的关卡逢船便要搜刮。苏杭之币,维扬之盐,大笑商贩的赋税都在哪儿?上百名纳粟入监的监生银又在哪儿?怕是都入了这些高官厚禄的口袋吧!”
他越说越加激愤,又道:“我听说太子在京中办斗香盛会,那斗香园里以沉香为木,以合香为花,以蔷薇水做露,生生造出个人间仙境。那些名贵香料,大把大把地装点在里面,若是从那园子里走,简直一步踏千金!这些银子,又能救多少灾民性命?一国储君,斗香重要还是赈灾重要,莫非也不知道?”
“王兄慎言!”夜谈的几人一听这位连太子都骂,齐齐变了脸色,连忙道,“我们几位只是生员,不可以随意议论朝政。这斗香盛会也曾因灾情搁置了一次,如今继续举办自然有朝廷的道理。”
另一人许是王生的朋友,连忙道:“各位,王兄狷介耿直,喜好砭清激浊,今日夜谈他也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有意议论朝政,大家莫要在意。”
前面那人笑了笑,颇为不悦:“我们是不在意,但王兄有所不知,不久前国子监里便有两名监生,因议论赈灾之事触犯监规,最后触柱而亡。学问虽然需要躬行实践,但祸从口出,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是,是……”
另几人纷纷称是。
那王生冷哼了一声,见那几人脸色十分难看,这下也不再参与夜谈,转身回自己的舍房去了。
那几人也兴致大减,草草聊了几句各自歇下。
翌日,讲会继续,这天定的讲会内容是《三礼》。齐鸢仍是在褚若贞身边做着记录。午时才过,忽然见到常勇来报,枫林先生到了。
枫林先生乃是一代大儒,经史子集无不精通,名气也在褚若贞之上。之前枫林先生在京城,曾被世家大族争相聘用。后来齐方祖因缘际会,请了枫林先生为小纨绔开蒙。
齐鸢上次与这位老先生匆匆一见,虽然没有过多接触,却也感受到了枫林先生对小纨绔的爱护。
今天听说老先生到访,连忙起身。
褚若贞也率领着众人出门迎接。
书院外,齐方祖正陪着枫林先生说话。
当日枫林先生在齐府小住时,齐方祖对老先生夫妇十分照顾,请了名医为夫妇俩调理身体。枫林先生知恩图报,有意好好栽培小纨绔,无奈后者志不在此,为了不读书每天能长出一百个心眼子。
上次在金陵望社集会见到齐鸢,出口成章,才华横溢,枫林先生自然大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