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接近边境,民风开化,那边的人不靠婚书维持姻亲,若是一对男女相爱,便一生一世相守;若是不爱了,也不强求,大家就好聚好散。
宁宛致在梅州长大,受到当地的民风影响,加之阿爹有四个儿子,只她一个女儿,女儿跟儿子一个养法,时常带到军营里摸爬滚打,把她性子养得野,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无所不做。京城贵女都讲究养在深闺,很少抛头露面,可当年入京,她却是骑马和父亲并辔入城的。她坐在马背上与夹道相迎的百姓挥手,却听到人群中隐约传来说她“不受教化”、“没有规矩”之类的话。
京城不属于她,她也不爱京城。
她只喜欢京城的安氏小四郎,千里迢迢回来满门心思想嫁给他。
她学着京城贵女那样,穿着宽袖长裙,踩着松软绣花鞋,踉踉跄跄装作淑女出现在他面前;
她绣工不好,捏着针给他绣了好多丑得让人眼睛疼的东西给他;
小四郎学业很好,为了靠近他,她拿起自己最讨厌的古籍经典没日没夜地读,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话说;
她为了让他的阿娘和祖母满意,甚至学着去参加京城贵女的茶会,因为品不出那些上等的好茶被她们奚落笑话。
小四郎在她走不稳快摔倒的时候,告诉她,她穿胡装也很好看,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让人心情很愉悦;他将她那些丑不拉几的绣品保存得很好,没有因为它们的丑陋而随意丢弃;他告诉她读书是为了充盈自己的见识,她行万里路见识辽远开阔,若实在不喜欢读书,也不必强逼自己去读,给他讲远方的见闻,他也很喜欢听;他在她被奚落的时候,将她从人群里带出来,逃离被嘲笑的窘迫……
小四郎一直守礼而克制地保护她。他那么好,却不属于她,她一直都清楚。只是平常稀里糊涂的,没有捅破那层窗纱,她还可以粉饰太平。直到那天在宫门外,知道他心中另有其人,她彻底死心了。
那么好的小四郎,她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小四郎。
此时此刻,站在万物萧肃的山林里,让她嫁给他。
她渴望了好多年的时刻陡然降临,但她却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生出一丝丝无措。
宁宛致沉默好久,目光轻闪了下,慢慢直起腰背看向安胥之,明知答案而又不死心地问:“你喜欢我了吗?”
安胥之回望着她,眼神有刹那的闪躲,随即定定地看着她说:“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那就是不喜欢了,宁宛致心说。
“那你的心上人呢?你不喜欢她了吗?”宁宛致自顾自抬起眼又问。
安胥之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说:“我不会再念她分毫。”
那就是还没放下。
宁宛致长长叹了口气,一双漂亮如同琥珀的眼睛轻轻眨啊眨,纤细的少女站在林间如同卓然而立的长鹤。
“我不能嫁给你。”宁宛致说。
宁宛致问他:“你是因为谢侯府上的事情,所
以想娶我吗?”
安胥之垂下眼帘,脑海里浮起从长街走过,听到茶坊里的人议论侯府事情的场景。
他们添油加醋,把宁宛致说得肮脏不堪,流言是一把无形的剑,将人戳得百孔千疮。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宁宛致却因救她而闹得名节尽毁,他心中犹如刀绞。
“你因为对我的愧疚,所以想娶我。”宁宛致的嗓音清淡了些:“那我岂不是成了挟恩图报的小人?”
“不是。”安胥之看着她,看她琥珀色的眼睛:“我是自愿的。”
“那也不行。”宁宛致还是摇摇头:“跟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成亲,好难受啊,小四郎。”
她抬头,对上安胥之的目光:“我才不要恩情和愧疚捆绑的姻亲,我也不要做拆散你和心上人的恶人。那天就算不是你,我也会那么做。更何况,我们说好了要做朋友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应该的吗?”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在说我的坏话。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他们爱说就说去吧,反正不疼不痒的。再说了,我马上就要去梅州了,梅州的男人才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我一定可以嫁出去的!”
安胥之静默地听她说完,眉头皱得更深。
“可是……”
“没有可是。”宁宛致忽然摸出腰间的九节鞭,往他脸上一挥,长鞭从安胥之的脸侧一扫而过。他只觉颊边火辣辣的疼,下意识抬手抚了把,触到几滴鲜血。安胥之或是未料到宁宛致会突然打他,随即抬眼定定地望着她那张有些局促的白皙的脸庞。
宁宛致握着鞭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你不是觉得亏欠我吗?你以血相偿,以后你就不再欠我什么了。”
安胥之忽然不说话了,任由脸颊上的血滴到月白色的衣襟上。
她看了他会儿,说:“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嗯。”他堪堪回首,轻抬眼帘。
宁宛致忽然有些惆怅,她低着头没再看他,小声说:“小四郎,你以后开心些。”
“你真的这么说?”
李南栖坐在马车里,听了宁宛致的一番话,便被惊得目瞪口呆。